自述 楚風靈 回首已是百年身
我是楚菲風。
我住着的地方叫做晴翠丘巒,大約是桫欏林不差也不好的一塊地方,但是風景倒是很美,小小的丘陵間有很多細細流淌的溪水,就像冰藍色的帶子,我騎在那些法力很低的鹿妖身上追趕那些野兔精,背後揹着我娘給我製作的弓箭,射到一串野兔後就提着踩着夕陽的光回家。
說起來我也不知道我孃的名字叫什麼,只知道她自己姓楚,所以也就讓我叫了這個名字,她並不是我的生身母親,甚至不是妖族,而是有着魔族氣息的神秘女人,雖然我不知道爲什麼一個魔族會出現在桫欏林,但是母親的氣息非常強大,震懾的周圍所有妖物都不敢來犯,我還很小的時候被自己的親生父母所丟棄,被我現在的孃親撿回來撫養。
母親雖然幫我製作了弓箭,但是自己卻完全不會用,一開始做的也很差強人意,她似乎更喜歡一把巨大的重劍,但是我很少見過她用那樣東西,也不知道爲什麼會做出弓箭來讓我使用。而且她還是個不怎麼喜歡說話的人,很多時候我說了很多句話她纔回答一句,最常做的事就是對着天邊夕陽落下的方向發呆。
“娘,你身上的味道和我的不一樣……”
“因爲我不是妖。”
她說的很淡定,“我是魔族。”
“可是孃親爲什麼會在桫欏林呢?”孃親好像知道很多很多東西,偶爾會對我說起人間的十里紅豔豔的桃花,荒古界永遠電閃雷鳴的天空,還有幽冥黑水波瀾。
我不知道她爲什麼知道這麼多,而且那樣清楚,難道她自己全部走過一遍嗎?
孃親雖然身上是魔族的氣息,但是她的生長速度卻好像和人類差不多,比妖族都快上很多,我們過了幾十年後她已經是白髮蒼蒼。但是她好像一點也不以爲意,臉上的表情反而更柔和安詳,比起年輕的時候多了幾絲人情味。
她有一天自言自語的說道,快要到了。
“孃親。什麼快要到了?”
“風靈,你的靈力修行的怎麼樣了?”
“我每天都有很用功呢。”我得意洋洋的說道,“周圍的那些小妖怪完全不是我的對手,連三百里外那頭老虎精都被我打的不敢再靠近丘巒這邊了!”
“是麼,這樣就不會再被人欺負了,很好。”
“就算我不夠強,還有孃親啊,我知道孃親最厲害啦,您的劍砸在地上方圓百里的妖怪都要躲到地洞裡去不敢出來呢,要是有一天我能像孃親這樣強大就好了。”
“是麼。可是我總不能永遠保護你的。”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是沒有什麼感情波動,我一直以爲她是個天生感情寡淡的人。
所以對這句話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觸動,但是我沒想到那天來的這麼快。
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樣出去打獵,捉弄那些弱小的妖怪,逗弄那些有着漂亮翅膀的蝴蝶精。傍晚回來的時候,看到一個全身黑色長袍的男人站在我家院子前的梨花樹下,看起來像是要進去,但是發現了我,於是回頭微笑,眸子像是春天雪水融化那樣明亮,我從所未見過好看的人。
我有點不好意思的問道。“這位先生你是……?”
“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他彎下腰,對我笑着問道,幾縷黑如烏漆的頭髮垂下來,在空氣裡遊移像是冰絲。
“……楚菲風。”我沒多少猶豫就說出了這個名字。
“是麼。”黑衣男人點點頭,“……小妹妹。你家裡有什麼人?”
“我娘啊,”我的雙手背在身後,“你找她有事嗎?”
“嗯,有事。”他點頭,“……轉眼間就幾十年過去了。下一次的荒古臨世終於要到來,也是我們回去的時候了。”
“……你在說什麼?”
“沉夜問休,你來了……”
我正覺得奇怪的時候,孃親已經從小屋裡走了出來,白色的頭髮在風裡散亂飛舞,深紅的長袍就像是血染的火焰,她好像走的很慢,但是就像是一道會分身的殘影似的,直接位移到了我和黑衣男人面前。
沉夜問休?是這個人的名字嗎?真是夠奇怪的……
“是啊,上次一別,已經過了不少年了,之前我和陛下都沒想到怎麼解除你的化形……現在看來,其實因爲是化成人形,所以也只有人類壽命的化形時間,算是解決了。”沉夜問休點頭說道。
“我倒是沒什麼遺憾了,”孃親泰然自若的說道,“梭羅堡那邊呢,你這些年總不至於什麼都沒做。”
“那是當然,我還以爲妖王血脈全部斷絕了,但是並不是這樣,在梭羅堡的廢墟下面,埋着一個印,裡面居然封印着一個活着但是神智瘋狂的妖王,我淨化了他體內的金靈素,讓他恢復了正常,他的名字是負屓,會擔任起重整桫欏林的責任。”
我站在他們的身邊一句話都聽不懂,只好扯了扯孃親的衣角,“娘你們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啊,什麼人類壽命化形還有梭羅堡?這個男人到底是誰?”
“她到底是誰?”
沉夜問休指着我問道。
“撿來的妖族小女孩,”孃親淡淡的說道,“她長大了,也能自己過活了,所以不算什麼。”
“……娘你在說什麼?”
但是她什麼都沒有再對我說,只是轉過臉最後一次看了一眼夕陽的方向,臉上映着我從來沒見過的笑容,發自真心,名爲寬慰,“現在這個世上記住他們的人,只剩下你了,你要好好的活着。”
沉夜問休眼皮擡了一下,“其實我早就死了。”
孃親在我目瞪口呆的視線中身體燃起了紅色的光,一顆熔岩灼燒般的珠子出現在紅光之間,被那個沉夜問休接在手中。
“你在幹什麼!!!爲什麼我娘變成這個樣子了!!!”
“……”他沒有看我,而是表情悵然的推過一陣黑色的霧氣,然後自顧自的轉身走了,而我在那陣黑色的霧氣裡徹底暈了過去……
從那天開始,我一個人生活。
我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孃的真正身份,那個男人的真正背景和這背後的所有秘密了,一切來得太快太突然,根本不讓人有任何反應的機會,但是他們的對話我卻一直記着,我沒有了家之後就揹着重劍和弓箭在桫欏林裡遊蕩,到處尋找,一直在尋找,我不知道我的母親和那個沉夜問休到底去了哪裡,但是我想我這樣一直一直找下去,總有一天會找到他們。
我走過很多地方,問了很多的人,問他們去荒古界的辦法,但是得到的答案都是誠惶誠恐——渺小的妖物去魔界簡直是不自量力的找死啊,但是有什麼辦法呢,我的母親在那裡,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必須找到她呀。
我也去過梭羅堡,那個被他們提及的地方,梭羅堡曾經在很久以前被毀壞成了一片廢墟,但是沒人知道到底是誰做的,因爲知道真相的人都死在了那場災難之中,但是現在在負屓的帶領下總算把還原了一點規模,我趁着夜色懸浮在半空中俯視那座城堡,點點的燈火像是螢火蟲的光。
又過了一百年,我成了桫欏林裡最知名的強大妖怪之一,這個時候我已經不算是個小孩子了,我還是沒有放棄找回我的孃親,但是我也懂得了更多的東西,比如荒古臨世,比如荒古界的不可侵犯。
妖王負屓曾經來找過我,希望我能夠爲梭羅堡效力,傳說中的妖王並非有十足的威儀,反而因爲過度的操勞看起來很有些病態的蒼白,他的身後跟着很多小孩,活像一個帶着一羣小雞的母雞。
“這些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們,化生不滅,妖王不絕,”他溫柔的注視着那些孩子們,“總會有希望的。”
我的目光在那些小孩中一一掠過,最後在一個青綠色頭髮的孩子身上停下。
“你是……”
“我叫嘲風,我知道您是桫欏林境內非常強大的妖怪。”他嘴脣一抿露出一個清澈的笑容。
我呆呆的看着那個叫做嘲風的孩子,不知道爲什麼心中一絲非常奇怪的情緒劃過。
我留在了梭羅堡。
其實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留下來,明明想要繼續去找沉夜問休和孃親的,但是大約是潛意識都在告訴我他們去了我永遠到達的地方,再找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所以我留了下來,協助負屓,教導那些幼年的妖王們。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看到嘲風的時候心中有種怪怪的感覺,晚上偶爾還會做一些很奇怪的夢,一個很大很大的黑色海洋,我被埋在裡面,無法呼吸無法看到外滿的世界,但是嘲風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佔據了所有空間,他對我說,……靈……靈……我們回去吧。
我不知道這個夢到底意味着什麼。
時間不斷過去,妖王們一天一天的長大,我也在一天一天的變老,妖族的壽命也不過千餘年而已。
但是……好像我完成了什麼願望一樣,真的挺滿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