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懸着一輪如冰如霜的圓月,那色澤似乎是純白,但是細細看去,在月輪的最下方卻好像還透着點詭異的暗紅,和月光邊緣的黑暗細膩的融合而不引人注目。
極北之地又稱北疆,對於人間而言屬於陰氣極濃之所,因爲這裡是聖樹結界的所在,隔着這層上古結界,那邊就是下界“陰面”的妖界桫欏林,衆妖王國。月窯嶺是北疆最靠近桫欏林,也是最幽深崎嶇的一條苦寒山脈,荊棘縱橫,險象環生,這條山脈上的岩土都是寒冷無比的深藍色,植物幾乎都沒有草葉,只有僵蚓般的光禿禿的刺干,但是它們確實都活着。
整座月窯嶺都籠罩在一層薄薄的瘴氣之中,那股淡青色的氣息甚至肉眼可見,和枯草乾枝交纏在一起白森森的是各種獸類的骸骨,嗜血猙獰的枯枝從屍骨的血肉、眼窩裡生長出來,如同一羣羣蟄伏於地的惡鬼。
能在這條月窯嶺上存活的生物,都是真正的強者和怪異的變態種,比如渾身冰藍鱗片的野狼,有貓頭鷹大小的腐屍麻雀,牛犢體態長着一根巨大齧齒的老鼠,雙眼血光四射。它們互相搏鬥,互相廝殺,互相吞噬,然後以更加變態扭曲的姿態存活下去。
月窯嶺之所以諸多怪象,不只是因爲屬於人間的極陰之地,也因爲百年前發生在這裡的人妖之戰,月窯嶺的半片山頭曾被夏溪澤一招鳳翥九霄一舉削平,每一寸土地都飽飲恨血,傾注了或人或妖的無數靈力碰撞,承受了一次又一次毀滅性的轟擊,煞氣怨氣,屍氣死氣,足以將月窯嶺醞釀成人間地獄。這裡本該是真正的死地,能存活下來的,永不復原來,只是一些扭曲到了極致的生命。
但是天靈懷夢草的傳說起始於很久很久之前,比那場桫欏林前人妖之戰要久的多,但是在百年前的紛爭中整座月窯嶺都化作修羅場,也沒人曾見過那曠世靈草天靈懷夢到底長在哪裡,以及守護它的兇獸到底是何形貌。
就在這樣一片本該死氣沉沉愁雲慘霧的土地上,竟然徐徐的走過來一個人影。
那個男人一身漆黑的長袍,邊角上繡滿了金絲交錯的暗紋,如同某種詭異的符咒,腰間斜掛着一柄黑鞘金穗的長劍,在陰冷沉靄中,那點金黃幾乎能刺傷人眼睛,在他的身後是幾隻在這種環境下完全不能引人注目的小小黑色蝴蝶。
來人竟然是青城派曾經玄字輩最爲出色,卻一夜之間失蹤的弟子玄修,陳夜修。
一些長着尖利口器的蠅蟲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飛舞,翅膀上長着細細的血線,複眼大的驚人,但是沒有一隻膽敢靠近那個被黑蝶繚繞的人,因爲這些扭曲的血蠅很清楚,那些看似體態優美輕盈起舞的黑蝶比自己要可怕上千倍萬倍。
寒冷如冰的月光下,俊秀的面容被暈染皎潔的幾乎不食人間煙火。
“去,把它叫出來。”
陳夜修手上凝化出一隻大如團扇的冥心蝶輕輕往空中一託,翅膀驅散了周圍的瘴氣,飛向了黑暗的深處。
山嶺緩緩震顫了起來,如同一條蟄伏的巨龍在緩緩蜷起它的爪,張開它的鱗,抖落身上沉積如山的灰塵,宣告着自己將以王者的姿態重臨世間。陳夜修站在不斷抖動開裂的地面上,泰然若素,周圍有無數高低起伏異獸怪物驚恐或者憤怒的嚎叫嘶鳴聲,一時間像是有無數怨鬼冤魂在哭號。
“吼——!!!”
隨着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一頭高逾二十丈的巨獸從月窯嶺的正中心破土而出,伴隨耀眼迸濺的熔漿,還有沖天而起的陣陣濃墨般的黑霧浮沉,聲勢浩大像是整座山嶺在崩潰坍塌。
那巨獸頭如雄獅,爪如鷹隼,身子卻是蟒蛇的體態,全身赤金銅紅,順着軀幹緩緩流淌的是黑紅相間,明如耀斑的熔岩,背後生着巨大的蝙蝠一樣的翅膀,它揮舞着巨大的爪子,在半空中扭動着龐大的軀幹,一對大如燈籠的眼睛很快找到了站在那裡紋絲不動的陳夜修。
“吼——”
嘶吼的聲音變得小了些,怪物彷彿確認了來的人是誰,扭曲的身體也漸漸安定下來。
“沉夜——祭司——大人——”
陳夜修擡頭垂目微微一笑,對着巨獸伸出手,寬闊的袖子被熱浪灌滿飛起。“這麼多年,辛苦你了,熾羌。”
“無礙,祭司大人此番特地前來苦寒之地尋找在下,可是陛下有所吩咐?”
聽到陛下兩個字,陳夜修彷彿被觸動了什麼,嘴角溢出一絲淡淡的苦笑,“陛下並無特別吩咐,我來你這裡,是因爲找到了你的主體真身。”
“什麼——?!”
“毋需激動,”即使結界加身,陳夜修還是感受到了周圍驟然升高的氣溫,一些零零散散落在地面上白森森的屍骨竟然開始生生的融化,“事實上我在數年前已經尋到,卻未曾及時來告知於你。”
“這是……爲何?我在這裡等了幾千年,一直被困在此地,若不是大祭司大人您告訴我陛下從未放棄我,一直在派您尋找我……可是既然大祭司幾年前就找到了我的主體真身,爲何……”
“冷靜一些,熾羌,”陳夜修臉上的笑容似乎有安撫人的作用,“陛下是我們的君王,也是守護者,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我自然有自己的苦衷——熾羌,你聽我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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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聽說穆非城腦子裡盤旋着去月窯嶺找天靈懷夢草這個念頭,楚離涯心中總是有些不安,去沉?湖練劍的時候都有些心不在焉。有好幾次倒是撞見了那個名叫吳墨非的太和宮弟子,那人水性體質,要在陰寒之地修行本不爲怪,只是他總是有的沒的與楚離涯搭上幾句,本着道友客氣,楚離涯開始還應上幾句話,後來便有些厭煩,乾脆換了個練劍的時間與那人錯開。
據穆非城自己說他在丈人峰尋到了個山洞,便改建了一下做成了自己專用的鑄造製作場所,雖然也曾告知過楚離涯具體的位置,但對木工鑄劍都完全不感興趣的離涯自然也不大願意去參觀,這一天天氣不錯,離涯練劍完了準備去找穆非城說幾句的時候,卻發現屋內沒人,問到與他住的近的師兄弟,只道他一早便出去了。
出去?能去哪裡?
楚離涯便懷着試試看的心態去尋了那山洞的位置,那是一處乾燥僻靜的所在,離一處懸崖近的很,有很大的風,洞口似乎被人刻意的雕琢打磨過,但是居然只覆蓋着一層薄薄的結界,讓楚離涯有些發愣,穆非城仙術確實不怎麼樣——因爲他懶得學,但是不至於做結界薄弱到這種地步,這簡直是煉氣期的小孩都可以輕易破開的程度。
“離涯,不要上前,”夏溪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看來穆小兄弟確實在山洞內,還是在山洞前喚他幾聲讓他出來接你罷。”
“爲何?”
“這山洞門口雖然只有一層極其輕薄的結界,但是用來抵禦外物的防護卻不是那簡單的結界,而是重重疊疊佈局極其精妙的機關暗器,若是那結界被貿然解開,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麼。”
楚離涯嗤笑,“沒想到他玩木頭玩機關還挺上道,仙術不怎麼樣就用木工代替結界。”
“人各有志,術業專攻,穆小兄弟愛好機關鑄造之術,也未嘗不是一條通途。”
“喂——!非城——!出來!”
當一身短打好辦事的穆非城跑出來,層層理順機關領着離涯進去之後,楚離涯才發現這從外面看不出什麼的山洞內部竟然別有洞天。
“……這山洞內並無陽光,爲何生長着如此之多的新鮮青蘿蘅蕪?”楚離涯四周環顧着兩邊的石壁,每隔一段石壁上便鏤空一塊,嵌上一團明晶石,自帶明靈素的明晶石是最好的取明工具,光線明亮而不刺眼,一共幾十團明晶石似乎又正好被一個暗暗勾畫的法陣聯繫在一起,讓整個本來幽暗的山洞光線充足的如同白晝。更令人稱奇的是石壁上爬了不少青翠鮮嫩的藤蘿花草,枝繁葉茂,讓閉塞的山洞內一陣自來的清氣。
“我催生的啊,”穆非城有些得意的指着四周說道,“靈陵說我體質屬木,是生命之源,本來就可以催生草木,而且有了明晶石和鑄劍爐提供的光與熱的能量,讓它們在山洞裡也可長得很好——不長些草我老呆在裡面會憋死的,嗯,至於明晶石的組合陣是靈陵教的……專用鑄劍爐花了我好久的功夫才建立起來,要不是靈陵我自己琢磨真不知道哪一年才能做出來……”
“……你從靈陵那裡學的東西真不少。”
“對啊對啊,”穆非城很興奮的晃了晃馬尾,“沒想到靈陵生前懂的那麼多,可惜她還沒想起自己生前所有的事情,說不定真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