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之末世歸途
在張起靈說完自己所知的部分後，吳三省沉默了很久。
“這真的是你所知的全部？”
張起靈的雙眸裡始終是一種淡淡的色彩，波瀾不驚，“是。”
“我覺得不合算。”吳三省笑了笑，抽出一根電子煙點燃，抽了一口，半眯起眼，“你的條件是要加入我們的隊伍，可我感覺不到你的誠意。”
張起靈平靜地看他，“你想看到什麼誠意？”
“比如……你說的不是真話。”
見張起靈張嘴，吳三省擡手，輕輕擺了擺。
“別來虛的，小子。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沒有告訴我。”
張起靈淡淡道：“我所說的部分，都是真實的。”
吳三省夾着煙，點了點頭，“這麼說，的確有沒說的部分。”
“……”張起靈別開目光，視線無意義地看向玻璃門後被鎖住的殭屍人，“那並不妨礙你們製作解毒劑。”
他的聲音冷冷清清，毫無情緒起伏，喉結上下滑動，吳三省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掐滅了煙。
“也有道理。”吳三省起身，彈了彈白大褂上並不存在的菸灰，道：“我答應你的要求，但如果有需要，你必須毫無保留地提供所有訊息。”
張起靈轉眸看他，微乎其微地點了點頭。
第二日所有人都知道了實驗室進來一個新人……哦不，確切來說應該是三個。
一個是張起靈，他的衣服已經被還回來了，脫下慘白的病號服後，他的臉色整個肅穆了好多，本來就不愛說話，看起來氣勢更盛。
一個是黑眼鏡，穿着一身黑，尾後的頭髮略有些長，拿頭繩綁了根小尾巴，硬朗的五官上總是笑容，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樣子。
最後一個是解語花，白大褂裡襯着粉色襯衣，微微敞口的領口露出一截白皙肌膚。他習慣拿着一隻手機不停按按按，柔軟的劉海蕩在額前，五官在亮如白晝的燈光下看着更顯清麗秀氣。
三人見面，互相問了個好，當然張起靈是完全沒開口的。
解語花看了看四周，“還真要關吳博士五天？”
黑眼鏡笑，“我發現你挺關心吳博士啊，難道你們真有點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解語花轉頭，陰森森地笑了笑，“你想知道？”
黑眼鏡背後一陣寒氣冒起來，轉移話題道：“爲什麼張家小哥也在這裡？”
這個問題是其他人也想問的，所以他一說，衆人都看向最前頭的吳三省。
吳三省翻着資料，頭也不擡道：“從今天開始他在實驗區幫忙，當然他並沒有任何實驗資格，別讓他亂碰資料就行了。”
衆人：“……”
那他在這裡是添堵的嗎？還是當一面人形牆壁？
王盟大着膽子道：“主任，他非得在這裡不可嘛？”
“嗯？”吳三省微微擡頭，眼角的細紋隨着他的動作密密麻麻擠在一起，臉上露出一點戲謔來，“他不想待的話，自然可以不待，但他若要待着，就讓他待着。”
“……”這人到底跟吳傢什麼關係？
這是在場衆人的一致心聲。
既然主任開了口，張起靈往椅子裡一坐又是個不吭聲不動彈的。
衆人面面相覷一會兒，隨後聳肩，各忙各的了。只有王盟偷瞄了張起靈好幾眼，直到男人淡漠地望了過來，他嚇得肩膀一縮，想了想，溜去吳三省身邊問：“主任，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嗯？”吳三省認真看着資料，有些心不在焉。
“他頭上有人？還是國防部派來監視的？我聽說昨兒個吳博士撿回一個人來，是他吧？”
吳三省合上資料，擡頭，蹙眉道：“王盟，你不好好幹你的活，成天黑夜的打聽些什麼？這跟你有關係嗎？”
“怎麼沒關係。”王盟不滿，“我們辛辛苦苦做研究，萬一被他拿走或者毀了……”
“拿走怎麼了？”吳三省搖頭，“我們做的是解毒劑，拿在誰手裡不是救人的？難不成還變成害人的？”
王盟撇嘴，“可是……”
吳三省有些溫怒，“吳邪幾次幫你說話，我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可現在我不得不提醒你，王盟，你是國家選出來的優秀科研人員之一，你的任務是什麼，你心裡清楚。你到目前爲止有沒有全力配合吳邪做實驗，你自己也清楚，別以爲其他人都是傻子瞎子！”
吳三省話說得有些重，聲音又微微擡高，許多人或在意或不在意地看了過來。
王盟臉上漲得通紅，憋了半天，道：“我沒有……”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根本不贊成製作解毒劑。你有沒有想過，就算把這一批殭屍人燒死，找不到緣由，也很可能出現下一批？到時候怎麼辦？你想讓軍隊的人改行做職業屠夫嗎？那些殭屍人在感染病毒前和你一樣！都是普通人！”
王盟抿起脣，眼眶發紅，轉頭的時候看見張起靈看着自己，但那雙眼睛卻很空洞，彷彿看着自己，又彷彿透過自己在看其他什麼。
旁邊的黑眼鏡百無聊奈地打手機遊戲，感覺到視線，擡起頭來，對王盟笑了笑。
王盟耳朵和脖子都紅了一片，只覺得羞憤難當，恨不得將自己埋起來。
他匆匆轉身，拿電子錶在門口一刷，出了實驗大門。
吳三省嘆氣，搖搖頭，轉身朝裡頭專門騰出來的分解室走去。
分解室的大門是乳白色的，鑲着銀色的門扣，看起來很是雅緻。
吳三省敲了敲門，裡頭答應了一聲，他才推門進去。
“怎麼樣？”吳三省問正埋頭在顯微鏡下的解語花道：“有什麼線索？”
“這是他的一小片手臂皮膚組織。”男人擡頭，露出那張清麗的臉，他在手中的資料本上敲了敲，“細胞組織異常活躍，血小板高得離譜，血很容易凝固。”
“能知道是什麼原因嗎？”吳三省搬了根凳子，坐下來問。
“這個不確定……”解語花微微蹙眉，“一切的發展都和人類正常生理體系違背，也許是基因變異的一種。”
“基因變異一般會造成人體本身的正常組織被破壞，甚至出現無法彌補的漏洞。”吳三省道：“可是這種算什麼？”
要死不死，要活不活，人不是人，鬼不是鬼。
“目前只有這一個解釋。”解語花將玻璃片從顯微鏡下取出來，又拿起另一張玻璃片放下去，湊到鏡頭前看了看，“這是他受傷傷口的取樣，白細胞在正常範圍內，或者該說……白細胞根本沒反應，因爲血小板原因傷口很快就凝血了，但完全沒有被其他細菌感染。”
發炎，流膿，甚至是壞死，這些應該出現的症狀都沒有出現。
“等等……”解語花突然皺眉，他不斷把鏡頭放大，直到再無法靠近玻璃片，他驚訝道：“這兒有一種從未見過的細胞組織！”
吳三省起身走了過來，解語花讓開一點，吳三省湊過去看。
“這是？”
“你看，這邊是血小板，這邊是紅細胞，白細胞……”解語花指着給他解釋，“在白細胞中間，中間的位置，很難發現，它太小了，但確實有什麼。”
“黑色的小點。”吳三省點點頭，仔細看着，“還在活動。”
“沒錯。”解語花見吳三省擡頭，道：“也許是什麼新型細胞，這也能解釋爲什麼他的身體和正常人如此不同。”
吳三省揹着手在原地走了一圈，臉上微微興奮，“果然抓活體是對的，死透的殭屍人我們已經查看了無數遍，絕對沒有這東西。”
“殘留都沒有？”解語花吃驚，“難道殭屍人死時，它們會自我毀滅？”
“說不好。”吳三省眼裡露出熱切的光來，“這回有戲！有戲！我得去告訴吳邪……”
剛從實驗室裡出來，張起靈靈敏地感覺到吳三省的情緒很亢奮。
他站起來，一動不動看着男人。
吳三省朝他招招手，二人走到外頭，“有發現，殭屍人身體裡有一種新型細胞。”
張起靈看着他，等着他的後話。
吳三省攤手，“沒了，但這已經是重大發現了。”
點點頭，張起靈準備回去，吳三省一把拉住他，“幫個忙！”
……
凌晨三點，吳邪正在睡夢中，突然聽到門外一聲悶響。
他下意識地坐了起來，但半分鐘後，腦子纔開始清醒。黑暗裡，有誰在看着自己。
擡頭，果然，氣窗後頭有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
“……”吳邪扶額，低聲道：“張起靈……你可以去拍咒怨第五部了，題目就叫氣窗口的眼睛。”
張起靈淡淡道：“你三叔有話對你說。”
吳邪一愣，先是呆了幾秒，隨即立刻掀被下牀，踩了拖鞋跑到門口。
“有發現了？！”
“有。”
吳邪差點尖叫，“是什麼？！”
“在殭屍人身上發現從未見過的細胞組織，黑色的，很活躍。”
張起靈發現吳邪的眼睛在瞬間像燈泡一樣亮了。
“覆蓋範圍有多少？”
“……很多。”
“主要作用發現了？”
“還沒有。”
吳邪眼睛裡的燈泡又一下熄滅了。
張起靈看得有趣，頓了頓，道：“你三叔讓我把這個給你。”
他將資料捲成紙筒，又像之前那樣塞了進來。
吳邪接過的時候突然想起一事，有些不好的預感道：“外面沒人守門嗎？”
“有。”回答的越來越理直氣壯。
“……”吳邪覺得後半截不用問了。
他接過紙筒立馬展開，迫不及待地就着電子錶上的自帶小手電對着資料看起來。
張起靈見他就這麼站着看啊看啊……好像就忘記自己存在了。
他倒也不出聲，吳邪看資料，他就看吳邪，反正也無聊。
電子錶上的微弱光芒照亮吳邪小半張臉，看起來其實挺詭異的。吳邪長得英氣，但五官柔和並不如黑眼鏡和張起靈硬朗，所以顯得十分好親近。
也不是解語花那般的清麗，要說起來，就像鄰家大男孩，陽光溫暖帥氣。
額前的劉海微微晃盪，挺立的鼻尖聚光，看起來白亮一層。
紅潤的薄脣一會兒抿起，一會兒往上挑，表情倒是複雜多變。
直到把那幾頁的資料看完，吳邪才發現已經快五點了。
他擡頭，脖子痠疼，一眨眼發現那雙漆黑的眼睛還在氣窗口呢，登時又嚇了一跳。
“啊……”吳邪愧疚道：“你還沒走啊？”
張起靈淡淡看了他一眼，“有沒有話要我傳達的？”
吳邪心裡感動又內疚，趕緊道：“暫時沒有，謝謝你。”
張起靈也不回答，瞬間就從氣窗口後離開了。
吳邪看着那氣窗口半響，心裡還道：怎會有這麼老實的人，居然等了兩個小時……爲什麼不開口問一聲呢？還是他喜歡這麼等着？該說這人是奇怪還是什麼？
隨即他腦袋裡又冒出不相干的東西——這小哥該去拍一部‘你好我不愛說話’或者‘別叫我啞巴’或者‘投喂請輕柔，小心我在氣窗後看着你’……
甩甩腦袋，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清理掉。吳邪忍不住輕笑起來。
隨後的幾天，每天晚上張起靈都會來，他會帶來吳三省的資料，又將吳邪要說的話傳達回去。
吳邪幾次問起：爲什麼他這麼任勞任怨地做傳話筒？這事跟他其實沒什麼關係啊。
可張起靈總是不答，問到後來，只說：“這並不是不相干的事。”
吳邪逐漸覺得不對。
“我說小哥。”接觸這麼幾天，吳邪對張起靈已經很是熟悉了——就算是自以爲的熟悉。
張起靈在門外抱着手臂，靠在門板上，聽裡頭人說話。
這些天那警衛已經不來看門了，只要要到三點，這警衛就會自動退散。
誰也不想每天凌晨三點就被敲暈。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關於殭屍人的？”吳邪蹲坐在門邊，一邊看資料一邊問。
張起靈沒吭聲。
吳邪擡起頭，看着前頭黑洞洞的牆壁，想象那小哥在門後此時毫無表情的面孔。
“你別不說話，如果是和殭屍人有關的，你不妨說說看，也許我能幫你？”
想了想，吳邪猜測，“你之前說受人所託，是你家人被殭屍人殺死了？要你報仇？還是你有愛人變成了殭屍人？家人？”
張起靈沉默了一會兒，“我知道一點而已。”
吳邪好奇起來，“知道什麼？”
“殭屍人的事。”
吳邪一愣，隨即從門後站起來，盯着那扇門，彷彿要用視線將門燒個洞。
“你知道什麼？”
“有個人，身上也許有解毒劑配方。”張起靈的手指在手臂上敲了敲，他伸手將套頭衫的兜帽拉起來，罩在頭上，低下頭道：“我在找這個人，他叫陳皮阿四。”
“沒聽過……”吳邪皺眉，“他是研究人員？”
“嗯。”
“研究殭屍人的？”
“……嗯。”
吳邪明顯感覺張起靈的語氣有些遲疑，他皺眉，“他爲什麼會有配方？既然有發現，爲什麼不上報？”
“他逃了。”張起靈道：“所以我在找他。”
“拿着配方逃了？”
“嗯。”
“爲什麼？”
“不清楚。”
吳邪不悅，“小哥，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你這話讓人怎麼相信？”
根本漏洞百出好嗎？
張起靈面無表情道：“愛信不信。”
吳邪抿起嘴角，“你知道這件事對我們所有人來說有多重要？”
張起靈看了看電子錶，他的電子錶前幾天已經發下來了。
“我走了。”他總是在五點的時候離開，每天如此。
吳邪怒道：“你話沒說完！”
門外卻沒聲了。
吳邪不敢置信，“小哥？喂？張起靈？你走了？你真他媽走了？”
他踹了一腳門板，沒人答應。
他搬了凳子，爬到氣窗口往外看，走廊上微弱的燈亮着，走廊空無一人。
“我靠！”吳邪對着窗外大吼，“張起靈你個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