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桑很瘦:深紅的僧袍纏繞在他的胸前.露着的肩膀胳膊皮包骨頭.他下巴尖尖.膚色古銅.一雙與藏緣有些相似的淡黃眼珠興奮又好奇的滾動.那裡藏着少年的童心和世俗的驚奇.
洛桑的胳膊撐累了.乾脆一個手掌拖着下巴.他彎起嘴角露出潔白的牙齒說道:“黃點.你眼角流出的是眼淚嗎.你也在爲我悲傷.”他伸出粗糙紫黑的小手忽然覆蓋在黃點的圓眼上.
“汪汪.”你要做什麼.二黑看着陌生喇嘛突然舉起的手臂.獸類的直覺讓他跳起.咧着尖牙撲向洛桑.
洛桑一點也不怕兇巴巴的鬼臉獒犬.他歪着腦袋看着作勢要咬上自己手臂的黑狗:“噓噓.我不會傷害她.她哭了...你看...”他將手心一翻.示意黑獒看向自己乾裂的手指:“你看.這亮晶晶的水叫做淚水.難過的時候才能從眼睛裡流淌出來.”
“二黑.我沒事.別傷了他..”黃點唔唔的在一旁叮囑.少年粗糙的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片刻的溫暖與溫柔讓她又恍如隔世.
二黑哼哧一聲.將鼻息裡的粗氣噴在.小和尚伸過來的手掌上.二黑疑惑地向前聞一聞.又舔一舔:這小和尚吧嗒吧嗒的在說啥.他伸手過來又做什麼.呸呸.他的手瘦又黑...不好吃..
“呵呵呵呵.”二黑的舔舐惹得洛桑發出快樂的笑聲.他張開雙臂小小的身板直接撲向身前的兩條獒犬:“太好了.有你們在.我去那布達宮不會沉悶了.”
突然的擁抱驚得黃點和二黑的背毛乍起.下一秒.只見光頭紅袍被兩隻獒蹬開.再聽咣噹一聲.洛桑的頭後腦砸在了地面.
“嗚嗚嗚...”二黑瓷牙咧嘴發着威脅.黃點搖動腦袋將鬢毛乍得更開.
“黃點.這小喇嘛在做什麼..他幹啥撲過來.剛纔我差點要咬斷他的喉嚨.”
“這是人類在表達對你的喜愛.那叫...擁抱...”黃點腦袋恢復清明.一時的溫情讓她差點沉溺.她是獒.她還有更多的廟宇要去尋找.
“喜愛.我又不和他生崽子.他幹啥抱我.”二黑哼哧一聲.又將身上的長毛抖落一遍又一遍:“黃點.這個人是你要找的太陽顏色的人嗎.”
“不是...他不是我要找的人類.咱們離開這裡吧.”
黃點又擡眼看了那個躺在地上摸着腦袋半天才爬起來的少年.看着他吃疼泛着淚花的眼珠.和琥珀一樣好看.
“嗚嗚嗚..汪汪.”洛桑.保重.
淚光中洛桑看到兩隻黑獒高傲的轉身離去.眼簾中再也止不住的將寂寞無奈的眼淚流淌出來:“黃點...你們要離開嗎.也好...去做這片雪域自由自在的神獸.不要做布達宮裡圈住的獒犬...我真的很羨慕你們...”
少年喇嘛擡起黑瘦的胳膊壓在自己的眼睛上.他的淚水卻滴答滴答的和喃喃自語一同傾瀉出來:“我在鄉村雪山生活了十四年.前日大師傅找到我的阿爹阿孃說我是轉世靈童.今日我便換上新的僧袍來到這間我們農奴家盼望孩子進來的廟宇.今日.黃帽的高僧告訴我明日便要起身離開家鄉.去雪域中最大的布達廟宇.讓我做這片雪山中的王..可我本無憂無慮.我本暢快自在...我不想離開..不想離開....”
嗚咽的哭聲讓黃點停下腳步.萍水相逢的靈童.突如其來的擁抱.還有壓抑寂寞的哭聲.這些她應該咬着牙齒出門.可她爲何對這個不甘的小和尚心生憐憫.回頭注視.
一個身處廟宇.卻心有不甘的和尚....若般若苦也如此.她上輩子也不會這麼疲憊.
“黃點.我們走吧.你說過我們不會多做停留.”二黑哼哧一聲.他纔不管身後的和尚是哭是笑.正沒心沒肺的提醒黃點.
“....我們暫時跟着這個小喇嘛...”一是因爲心有不忍.二是因爲他說要去雪域中最大的寺廟.在這片世界.她不知有多少廟宇更不知那些廟宇在哪裡.更何況自己是隻獒犬.步伐再快也有不便.若跟着洛桑至少不會繞彎路滿世界的尋找.
哼哧哼哧.
一絲絲熱氣噴灑在洛桑另一隻垂下的手上.少年突然停下嗚咽緩緩地放下遮住眼睛的手臂.滿是淚痕的消瘦小臉上全是委屈:“你們怎麼不走了....”
黃點趴在小喇嘛身側.昂着頭顱看着他彆扭的眼睛.再次對着滿是凍瘡的小手哼哧哼哧.
洛桑猛然蹲下身子一手環抱黃點的脖子.又攬過一旁坐着的鬼臉獒.他對着黃點的耳朵輕輕地說:“謝謝你們留下來...”
哎...被瘦小的胳膊環抱的黃點看着高高的房頂.上面畫着如來、菩薩、金剛.
你們在看嗎.註定讓我先遇到洛桑.那藏緣呢.他又要與我何時相見.
吱呀吱呀....禪房的門開了.一個黃帽喇嘛走了進來.他個頭不高方臉精瘦.眼睛出奇的鋒利睿智.
“兩隻神獒能找到你這是好事.你與他們親近固然好.但是莫要忘了你靈童的身份.待坐牀禮畢.好好學得佛法知識.你的空靈的性子太過隨意.要有自知之明你與歷代**的差距.你是寧教的僧徒又是格派的靈童.未來的**.現在起收掉你的眼淚.”黃帽喇嘛嚴肅的聲音迴盪在禪房.嗡嗡地震着洛桑和兩獒的耳朵.
“.....”
黃點聽得到洛桑要衝出胸膛的心跳聲.也聽得出門前的黃帽喇嘛沉穩自然的心跳.誰尊誰卑.聽心跳聽言語就能聽得出.
“汪汪.”沒等黃點叫喚.二黑已經站起身子對着門口的黃帽吠聲陣陣.那兇悍的樣子像是要保護身後的小和尚.
吵死了.敢嚇他.他纔不怕.
二黑聽不懂人話.但是他的耳朵能聽得到小喇嘛緊張的心跳.黃帽喇嘛閉上了嘴巴.陰着臉面看着被兩隻神犬護在身後的洛桑:“格派的戒律我讓人臺過來.你好好看一看.”
黃帽喇嘛蹙起眉.貌似嘆息一聲.然後轉身離去.
不一會兒幾個黃帽喇嘛擡來進來一筐筐的書卷.送來了一份齋飯.兩盆....素菜和着湯麪..
“汪汪汪.”沒有肉.爲啥沒有肉.二黑鼻子聞了聞.怒氣哼哼的對着幾個黃帽喇嘛大叫.可那些黃帽喇嘛卻恭恭敬敬的雙手合十嘴裡叨唸一句佛語然後井然有序的退下.
空曠的禪院頃刻間又剩下洛桑和兩隻獒.
洛桑是聽懂他的憤怒伸出手拍着他的頭顱.而二黑彆扭的將腦袋扭到一邊.洛桑一笑.知道鬼臉獒犬不會傷他便又伸出手搭在鬼臉獒犬的頭上.他像認了命.淡淡的對着兩隻獒犬說話:“帶着黃帽子的喇嘛和紅帽子喇嘛是不同的.我們現在待的寺廟是寧派最大的廟宇.但是在整個雪域.我們的廟宇卻比不過格派的勢力和威望.我們信奉一樣的佛祖菩薩卻因爲修佛的方法不同分爲各種派系.那些帶黃帽子的就是格派的.我要做這些黃帽子喇嘛的首領.也是這片雪域的領袖.也只有黃帽子不可以吃肉、不可以有情愛...只有清規戒律.所以...我和你一樣.看着這些沒有葷腥的一點食慾也沒有了...”
黃點側耳傾聽.心中恍然大悟.
原來這裡也有人嚴守戒律.就像藏緣一樣.
洛桑...還是個孩子.雖然與這裡的民衆一樣深信佛教.他已經十四歲.一直生活在紅塵.卻因“靈童”二字.要遠離家鄉去另一個教派裡做王.遠離親人還要絕了孩童該有的天真和男人本應有的yuwang.
這個“王”.洛桑一點也不想當.卻不得不當.更當的毫無分量.
他要想當.不會哭泣;他要能逃.不會在此;他要能擔當.不會面對那黃帽高僧時一陣侷促、害怕與彷徨.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數.不服命運的只有命運多舛.就像自己一樣.
黃點低下身子對着盛滿素食的金盤大口的吞了下去.一旁的洛桑驚奇的看着默默吃着素食的黃點說:“你真如他們說的是菩薩身邊的神獸.所以可以按下心中慾念.”
“汪汪.”纔不是.我既然打算暫時與你一同出發.就必須有“神獸”的樣子.你也是.既然今生暫時沒有能力逃脫命運.那就先填飽肚子好好活着.只要活着總有機會過你想過的生活.
黃點哼哼哧哧喉嚨間唔唔.像個牙牙學語的嬰兒.二黑反正是聽得懂.他鼻子噴出不甘心的吭哧.卻也乖乖的聽黃點的話低頭吞了幾口齋飯.
“我雖然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既然連獒犬都能接受.我應該也可以.”洛桑又亮出整齊的白牙對着他們瞭然一笑:“我的阿爹阿孃因爲我成了轉世靈童而衣食不愁.我的兄弟也因爲我可以入得了寺院學習經卷.我又有什麼好挑剔的.”
“汪汪.”雖有不甘.也要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活着.纔有希望找尋一聲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