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
碧落張開了凍得乾裂的脣瓣,呼出白白的氣息,那氣息又在眼前的淚光上蒙了一層,讓她更加看不清楚,聽不真切。要不是手中的手爐暖着,心間還顫着,她還以爲自己死了,所以才能看到不能看到的人。
和尚....是你嗎?
眼前光潔的頭顱緩緩擡起,那雙夢裡出現的琥珀眼珠就在眼前,平靜安詳,沒有一絲異樣。
碧落擡起溫熱的手爐放在自己的臉龐,任由淚珠子啪嗒啪嗒的落到了黃色絨布上,心中的酸澀再也再也止不住,一滴一滴眼淚化成小河,伴隨着心中沒道出的告白嗚嗚咽咽的傾瀉出來。
和尚....我想你...
碧落不敢看,她將頭顱埋在扁平的圓形手爐上。她就當是夢一場,她就當是在輪迴臺,她不再怕自己被拒絕,心口深藏的卻被早早被和尚發現的情感終於找到了說出的勇氣。
和尚...我喜歡你....
碧落知道自己肯定如孩童一樣鼻涕眼淚混成一團,她曾經步步設計的情感都不如這一句喜歡來得真實。她只想告訴他,自己原地躊躇和焦躁都是因爲喜歡他。凡間幾日,今夕是何夕?她算不出自己的命運,也看不出自己的因緣,喜歡上和尚,都是註定!柳樹下遇見了,便再也抹不開眼。如今,那個土黃的身影朦朧中就在眼前。她告訴自己,是真的,是真的,手爐,是真的。
“碧落...”悠悠的兩個字,聽不清楚其中的感情。
“聽我說完....和尚...”
碧落將手爐抱在胸口,讓暖暖的熱氣將自己的心溫得勇敢。
今天她還是一身金黃羅裙,沒有了桃花妝,沒有了飛虹髮髻,沒有肚臍花鈿。只有哭花的臉面,散亂的銀髮,還有透着風的羅衫。可此刻她卻如填上的豔陽,將整個空曠的房間照亮,直直的照亮了和尚的眼睛。
她說:
和尚,你愛誰,是你的自有;你要忘了誰,也是你的自由;你心裡住不住人,更是你的自由。
我喜歡你,我心裡的感情我看得明白,你紮了進來,沒有由來。我抹不去,拔不掉。我無法愛別的男子,更捨不得遁入空門。所以,請你不要管我,我如何愛你,是我的自由;
我不問,我不多想今日你爲何會在此處,我不逼你,我等你。
若你....覺得這是無法承受的情感...那麼你繼續念你的佛經,修你的佛道。
你只要記得,我在你的身後,若你躲累了,就回頭看看,我等你。
藏緣腦子裡全是碧落帶着哭腔卻一字一字如經文一樣清晰的聲音。他努力擺出淡定的樣子,他阻止自己閉上眼睛,那樣只會說明自己的心慌。身後的門,離自己三步遠。他只要像初見一樣,倒退三步,只要三步便可。
藏緣注視着眼前哭的鼻子發紅的女子一步又一步的走了過來,他的腿卻釘在了地上,心中那道用三年才縫上的裂痕再次炸了線。
“別回答我,也別說阿彌陀佛,我用不着。”碧落低着腦袋將聲音也壓得低低的,此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多怕聽到拒絕和那四字。
小手已經溫熱的指間緩緩地伸向藏緣張開的大掌,掌心裡躺着昏迷的小章魚。也許是激動,更也許是奢求,她將指間緩緩地擦過藏緣修長的指頭,再用最緩慢的速度來到掌心,那裡明明熱熱,猜不透那熱情爲何卻傳不到自己心裡。
和尚手心抖動了兩下,碧落咬着下脣,飛快將小章魚捏起,將它放到溫暖的手爐上。昏過去的小章感受到身下的熱流,懶懶的舒展自己的觸手,又繼續睡去。
“和尚...我不逼你,不要回報,所以,別躲起來。今日謝謝你的暖手物,我還有些事情未了結。等我再回來,我便找你要口熱茶。”
碧落腰間的銀鈴聲錯過土黃色的身影,衝着藏緣身後的房門走去,留下怔怔的的身影忘記說阿彌陀佛。
直到銀鈴消失在耳畔,藏緣緩緩將張開的手放回胸前。那控制不住的心跳和邁不開的腿是怎麼了!
這三年的的閉關修爲原以爲又回覆從前,但見到碧落卻全數打撒。
那日對着扁平的小魚說,自己是最後一次使用天人神力。卻在那是碧落暴走了靈力後十萬火急的追到這座大宅子。碧落手刃女鬼的場面讓自己恐懼,那不是碧落,那是嗜血的修羅!
邁出的腳像笑話,又讓自己硬生生的收回。最後他還是親自毀了自己的誓言。當時差點傾盡了身上所有的神力,拼了修爲,穿過世界屏障回到彌須山東岸。
左肩膀還在隱隱作痛,又多了一處萬年也好不了的傷。藏緣擡頭仰望屋頂,發出低沉的笑。回想自己當時捱了毗摩質一拳頭在想:快點!快點!再快點!快去救碧落!
那素顏皎潔討茶吃,那桃花面下欲言又止的女子不應該犯了殺戒,不應該因爲他變成千蛇盤繞的魔神。他是誰,他是和佛陀做了約定,再也不碰塵世qingyu的高僧。
當初菩提樹下,他問佛陀,爲何止水消逝,止柔身死。卻剩下兩個抽了靈魂的男人,留在這世間吞着苦果?
如來回答:你註定要遁入空門,你認爲是錯了情,其實都是緣,都是命中註定,正是解不開的緣劫。
他望着佛陀座下的一萬年紅透的磐石,然後緩緩跪下:若我註定是入佛門,給不了所愛人姻緣又給不了姻緣之人情愛。那麼我便入了空門,做您腳下的磐石,您多了一個弟子,世間少了一段孽緣。
這和尚一當便是八千年。
碧落被毗摩質抱着離開,而自己真的守不住八千年的約定,坐在牆角,聽着銀鈴和沉重的腳步越來越遠。他左手擡不起,無法合十雙手又怎麼再依靠佛陀解惑。
阿彌陀佛。
保佑毗摩質守護碧落,一生一世,不要再來這凡間。
回到清源寺,他還是苦行僧,還是看着柳絮飛了一年。直到那最初遇見的靳姓男子,他按着朦朧的印象描繪出碧落的樣貌跑到清源寺求籤。他問,日夜夢見的女子是否真的存在,面目中流露出的癡迷和**頓時讓他第一次簇了眉頭。
自己回答:“施主,您現在住的地方不應再住,此相,還是儘快燒掉,否則只會噩夢纏繞。”
一句回答,漏了自己的心法,這一刻,他知道,自己的凡心已經偏離了佛法太多。
沒多久那座陰氣重重的宅子被搬空。好像緣起從來沒有在柳二城開過。
自己怎麼會不知道緣起茶樓,當初他不去看是因爲他知道碧落的玩鬧性子;之後的兩年,他卻拾柴化緣都會路過這換了名字的緣起門前站一站。
有緣起,便有,緣落罷了。然後自己再回到佛堂,將當日緣起一站給忘掉,他還是和尚。
今日,他確實是在佛堂。可是一陣一陣的心悸讓他用了天人神力。那抹熟悉的靈力再次闖入了心間。
他放下手中的經卷,忘記將揣在懷裡的暖爐拿掉,便毫不猶豫的向着緣起趕過來。她爲何又回來?她爲誰回來?那靈力不如往日一樣活躍,是否有遭受什麼麻煩?
見到碧落,她還是金色袍子,不是那日的飛鴻髮髻。她揹着自己一邊跺着腳取暖一邊耗着靈力給手臂上的透明小章魚傳送靈力。那樣子像寺廟屋檐下躲着大雪的流浪貓,瑟瑟發抖讓人想將她擁入懷中。
這樣的想法,讓自己如夢初醒,他急忙停下步子,平緩急促的呼吸,就站在門口不敢再入一步。
冷靜下來的自己望着那條章魚。他認識。
在琉璃殿,一直跟着自己的便是它。而天王婚事的蹊蹺,一隻章魚足足說明和碧落的聯繫,她這次來,又要和那些餓鬼糾纏?!一種失望的情緒抵着喉嚨,在看着那單薄的碧落心中又一動,自己都顧不了還去胡亂用着靈力。
話,就這樣衝出了口,想收也收不回。
“將那條章魚,交給我。”
碧落顯然聽到了,她不回頭也不動。然後肩膀都懂得更厲害。
自己走上前,一把將小章拿了下來,手碰到她的手臂,是刺骨的冷。還好,自己貼身帶着手爐,他想也沒想便將手爐放在了她捧着的手心中。
手中的小章魚已經冷透了,他趕忙用神力溫着這條軟趴趴的章魚。而耳畔卻響起了碧落的聲音:
"和尚...和尚....我想你...和尚...我喜歡你...."
他就這麼看着碧落捧着暖爐遮蓋自己的臉,滿腦子都是她的哭聲喃喃。
“碧落....”他不知道回答什麼,也不知該回答什麼。
嚶嚶哭泣的女子,與記憶中的那個很像。他在心中說:別哭。
而碧落真的漸漸停止哭泣,說着讓自己停滯不前的話語。直到她擦身離去,他都不敢回頭望一望。
藏緣低沉的笑聲再次迴盪起來:“如來佛祖,當初您說讓我來這小城修行萬年,這萬年未到,修佛未果,您是否失望,要不,我們換一方世界,一個地方?”
換個世界,換個地方?
藏緣耳中突然傳來梵音,那回答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