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木的香味從香爐上空漸漸擴散開來,步兒爲魯肅斟了一筒茶,微笑着看他一飲而盡,再從袖中取出油紙包,笑吟吟的打開,果然是栗子香糕。
連用了兩塊,聽他輕輕咳嗽,不由緊皺了眉頭,“爹爹,你怎麼了?咳得這般厲害?”
白淨削瘦的面孔浮出一絲慈愛的笑,“不妨事,只是受了些風寒,已經在服藥了,我聽主公說你這幾日睡得不好,讓繡娘煎了幾服寧神定氣的茶,傍晚讓淑兒送來。”
滿心忐忑,仍然微笑着在魯肅的注視下用完那包香糕,看他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心才緩緩放下,卻異樣的擔憂,數日不見,爹爹竟然如此削瘦。
“前些時日老夫人將我喚去,”魯肅面上的笑容未改,眼神卻透着爲難,步兒聽他提到孫老夫人,立時便明白他的來意,想到孫老夫人竟然利用爹爹來要脅自己,心下異樣的憤怒,這憤怒不是因爲自己,而是因爲爹爹被他們利用了,“她說小姐對她說了,皇叔想回荊州去掃墓……。”
微笑着聽他講述完一切,步兒伸手爲他斟滿一筒茶水,“爹爹放心,我立刻便寫信給孔明先生,請他照顧尚香……。”
“步兒,”魯肅突然皺起眉,“爹爹知道這件事老夫人……。”
“爹爹,”步兒的憤怒越加炙烈,她忍得這般辛苦,幾乎連聲音都嘶啞了,“沒關係,爲了尚香,即使老夫人不開口,我也會拜託孔明先生的。”
爹爹果然不疑有他,面上浮出釋然的笑,聽他沉重的喘息,又夾雜着咳嗽,步兒的心如同刀割一般,勉強的笑着,命侍女將諸葛亮送的琵琶膏盡數包好,閒談數句,才知道原來周瑜也病了。
送走魯肅,步兒只覺得心下頗不平靜,坐在案几前發愣,心潮起伏,心中又恨又悲,想到魯肅對孫權的忠心竟被孫老夫人利用,幾乎要流下淚來。
“步兒,”不知什麼時候,孫權回來了,他溫柔的撫着步兒柔弱的雙肩,“你在想什麼?我喚了數聲,你都未聽到。”
“適才爹爹來了,他病了,”匆匆將憤怒掩埋,轉過身時,面上的神情已經恢復了平靜,“我在想爹爹和大都督都病了,今年的冬天會很難過。”
聽孫權幽長的嘆息聲,步兒不知道這是出自真情,還是假意,吩咐侍女捧上午膳,孫權拈起筷子,“步兒,子敬今日來見你,定然是受母親所託,母親害怕尚香來日到了荊州受委屈,便請子敬寫信給諸葛亮……。”
自上次爭執過後,孫權變得小心翼翼,一邊在孫老夫人面前維護自己,另一邊卻在自己面前爲孫老夫人開脫,想他也過得不易,微微一笑,“不妨事,就算老夫人不說,爹爹和我也會寫那封信的,權,爹爹病了,我想回家一遭。”
明顯看到孫權面上的猶豫,隨即展顏笑道:“好,一會兒我便送你回去,過兩日再回來。”
回到家中才明白孫權爲何迴應得這般爽快,自己幾乎前腳才踏進家門,他後腳便跟隨而至,那些奏事的大臣們,幾乎將家門都踏破,在家裡與在孫府一般拘束,想到孫老夫人的憤怒,步兒坐擁愁城,孫權卻恍若不見。
過了兩日,只得隨孫權回到府中,見到步兒,孫老夫人的眼眸幾乎冒出火來,若非孫權擋在步兒身前,想必又會招致一通痛責。
回到房中,還未坐定,侍女便來通報,尚香求見,步兒立時迎出門去,兩人相見甚是歡喜,手拉着手走到水閣中,侍女奉上香茶和適才在市集新買的糕點便退到閣外,步兒爲尚香斟了一杯香茶,“尚香,這是大都督從柴桑帶回的新茶,你且嚐嚐。”
含笑飲了兩口,孫仁放下竹筒,有些惆悵道:“大都督病勢日漸沉重,每每夜裡不能入眠,夫人已飛騎趕到軍中探,聽醫師說,大都督是憂心過甚……。”
憂心過甚?是爲了荊州吧雖然不明白荊州的重要性,但魏王、劉備和周瑜都想長據荊州,爹爹又說過,荊州是天下之腹,細想下來,荊州對於爭霸天下有着舉足輕重的位置,難怪周瑜會如此憂心,又難怪江東衆軍士對爹爹力主出借荊州會如此不滿。
“尚香,你是否要與劉皇叔回荊州去?”話一出口,步兒便覺得異樣的後悔,幸好孫仁面上並無異樣,只是沉默的點了點頭,“老夫人知道嗎?你若要走,老夫人一定非常傷心。”
斂眉沉思片刻,孫仁仰首笑道:“你與二哥成親已經兩年,你始終沒有接受母親,她也沒有接受你,從前我總是不肯相信,覺得只要自己努力,便沒有達成不了的願望,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原來這世上有的事,不是你努力了,便會有結果。”
面上的笑容一點一點的消失了,原來尚香的心裡,還是有寂寞和痛苦,無論劉備對她再好,她的心總有一塊是封閉的,這一點與自己那麼的相象,步兒不知自己應該說什麼來安慰尚香,只是伸出手,緊緊與她相握,那般的用力,彷彿要用全身的力量來保護她一般。
“步兒,不用擔心,劉備對我很好,”孫仁再擡首時,面上的笑容掩藏了一切,“有的時候,我覺得我們那般的相似,彷彿你就是這世上另一個我一般,只不過你比我幸運,因爲你愛的人,同樣愛着你。”
這是幸運嗎?至少尚香愛着的人,還活着,而自己愛的人,卻天人永隔,面上的笑容彷彿永不凋零的花朵,就這般靜靜的相對而笑,過了許久,尚香伸袖抹去面上的眼淚,“好了,這些傷心的事兒咱們就不提了,你也知道過幾日我便會離開,今後再見可就難了,步兒,有個忙我希望你能幫我。”
微微揚眉,原來尚香還會流淚,她會流淚,那麼在她的心裡,對陸遜還存有寄望,這絲不死的寄望一定令她痛苦異常,面上的笑容遲滯了,只覺得連心都累了,“你想我怎麼幫你?”
“步兒,我希望你能幫我纏住二哥,”孫仁熱情淡然,彷彿在講述一件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我已求過母親,大都督如今在柴桑養病,只有呂蒙留在建業,沒有二哥的幫助,呂蒙無法調動軍隊,所以母親後日會設宴請衆大臣,你和二哥都不擅長飲酒……。”
微笑着環顧着在座的衆大臣,幾乎每個人都笑容可掬,他們的完全不知道這其後隱藏着的陰謀,孫老夫人頻頻的舉杯,看孫權面不改色的連盡數杯,清晰的感覺到孫老夫人的目光快速的移到自己身上,“步兒,今日這般高興你也飲些酒暖暖身子吧”
在孫老夫人的注視下,步兒忙伸手捧起酒爵,正要仰頸,孫權伸手接過酒爵,“母親,步兒並不擅飲,這杯酒,就由我代她吧”
孫老夫人面上的笑容並未收斂,只是靜靜的注視着孫權飲下那杯酒,銳利的目光在步兒面上掠過,步兒有些忐忑的轉首看了看孫權,他微笑着示意侍女爲步兒斟滿酒,“母親,我與夫人一同祝您福壽無疆。”
連飲了兩爵,步兒頭昏腦漲,覺得孫權伸手緊握着自己的手,輕輕用力想要掙脫,卻聽孫老夫人笑道:“你們不敬夫人一杯嗎?”
於是衆人又齊齊的舉杯,步兒只得再次舉杯,剛剛飲下,又聽孫老夫人笑道:“既然夫人飲了,那麼就與主公和夫人一同飲一杯。”
真不知道孫老夫人爲了今日做了怎樣的準備,步兒只覺得自己不停的舉杯,直到最終人世不醒。
清醒的時候,天色已黑,隱約聽見孫權在帳外發怒的聲音,聽上去劉備已經帶着尚香離開了建業,微笑着躺在黑暗中,凝視着帳頂,頭痛欲裂,尚香追尋的幸福也許並不是她想要的,但真心的希望她能在荊州獲得幸福。
粉色的細布,寫着廖廖的數句,沒想到步兒竟然用這樣的方式將自己要說的話帶到荊州,諸葛亮細細的察看放在琴旁的細布上的字,她果真瞭解自己,如果長篇累牘,想必會引起所有人的注目,這短短的數言,想必旁人也沒有偷窺的慾望。
“軍師,”黃忠笑容可掬的走進書房,“主公已遣人飛騎前來報信,他與夫人明日傍晚便能到達荊州。”
“是嗎?”諸葛亮微笑着將細布收回自己袖中,伸手拈起琴旁的羽扇,“雲長和翼德知道了嗎?”
“知道了,”黃忠在一旁的椅中坐下,神采飛揚,“雲長和翼德興奮難耐,已經飛騎出城前去迎候主公了。”
已經去了?自己在主公不在之時管轄荊州,在未得到自己的軍令,關羽和張飛竟然私自出城,心中雖有不悅,面上卻仍然笑容鼎盛,“他們興奮如此也是情有可原,咱們得做些準備迎接夫人……。”
“軍師,”黃忠突然喚住諸葛亮,“昨日翼德說軍師接到孫夫人的來信,不知孫夫人是否請軍師代爲照顧夫人?所以軍師纔對此事如此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