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推辭?現在已置身西涼人之中,如何推辭?苦笑着坐了下來,果然很快便有烤羊肉呈了上來,那馬超雖不擅言辭,但小蓮卻口齒便給,談笑風生,沒有片刻冷場,兼之她不住口的讚揚步兒美貌可愛,直誇得步兒笑容就像春陽一般燦爛。
雖然滿心不悅,但羊肉烤得又香又嫩,一晚上又驚又怕,早已餓了,連盡了兩塊,側過,曹衝拈着一塊肉,正喂步兒,看步兒的樣子,彷彿正在吃藥一般。
“小蓮,你們到許昌是爲了過上元節嗎?”步兒喝了一口水,“爲什麼你們不出去看燈呢?”
“不,”小蓮豪爽的笑着,令曹丕覺得她別有一番風情,“我和馬兒是來許昌購買成親所用的事物的,本準備明日便回去,但因爲上元節,許昌城中人太多,好的金飾都已經售賣一空。”
看小蓮眉間凝着憂慮,步兒微微一笑,“不妨事,我送一套金飾給小蓮姐姐。”
“真的嗎?”小蓮喜出望外,“咱們也不會令步兒吃虧,銀兩照常奉上……。”
看步兒扣開魯府的大門,管家滿面的笑,“小姐回來了,老夫人、老爺和公子出去看燈還未回來。”
徑直被引進步兒居住的大屋,看步兒在牆壁上撫摸,下人們飛快的將屋中數十個燈點燃,屋中亮若白晝,步兒請衆人坐下,又吩咐下人上茶,這才與曹衝手執着手走進內屋,不一會兒,兩人一齊捧着一個木匣走了出來。
曹丕伸手接過木匣,放在矮几上,步兒與曹衝一齊坐在矮几旁的椅中,步兒圓圓的眼眸笑得彎若新月,“看吧!你一定會喜歡。”
打開木匣,果然是一套金飾,看成色和做工,想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東西,小蓮將髮釵、項圈、鐲子、耳環一一細細看過,簡直愛不釋手,“步兒,這套金飾是你自己的嗎?”
“嗯,”步兒笑着點了點頭,“是到許昌時,在途中遇到,爹爹看我喜歡,便買下了,我現在還不能用,小蓮姐姐喜歡,就送給小蓮姐姐。”
小蓮細看良久,也猜出這套金飾價值不菲,爲難的轉首看了看馬超,馬超點了點頭,小蓮欣喜的合上匣蓋,“步兒,謝謝你,只是若我拿走了,你來日成親……。”
“不妨事,”步兒轉首與曹衝相視一笑,“我要成親還得等許久,在這段時間,我可以慢慢挑選喜歡的金飾。”
聽步兒這般說,曹丕在心裡不由爲曹操暗暗嘆息,如鳳凰臨世和九鳳冠這樣的珍品想必也保不住了。
臨出城前,馬超給了步兒一面玉牌,雖未明說,但想必是個信物,若步兒今後有所求,馬超便當鼎力相助,步兒和曹衝直站到西涼人消失在官道盡頭,這才作罷。
待被送到城樓之上,城中的燈會已近結束,曹操聽曹丕講完這半夜的遭遇,只覺得心驚肉跳,若那些西涼人真是爲了綁走衝兒,步兒的那聲驚叫,已經暴露了行藏,不就是髒一點兒,臭一點兒,與漂亮相比,命可重要得太多太多。
轉過身,步兒和曹衝伏在城樓之上向下張望,步兒滿面的不滿,“爲何燈都熄了?”
此刻已近天明,衆人玩鬧了一日,早已累了,當然熄了燈,回家安歇,“步兒,來。”
待步兒走到身前,曹操已作出一副兇惡的神情,“我聽丕兒說當時萬分危急,他讓你和衝兒跳進那個坑裡,你不肯?”
“嗯,”步兒轉動着眼眸,一點兒都不覺得自己有錯的神情,“那個坑又髒又臭,跳進去,步兒也會變得又髒又臭,不要。”
直到現在還如此堅決,曹操又氣又惱,豎起眉,“若不跳進那個坑裡便會死,那該如何?”
“也不跳,”步兒有些驚恐的找到曹衝的手,與他緊緊相握,“死也不要變醜。”
真真的任性又頑固,爲了漂亮,連命都不要,想到她爲一已之私,竟然置曹衝於險地,忍不住惡言相向,“死了也會變醜……。”
步兒面上的神情那般的驚恐,立刻將後面的話吞進肚中,“步兒乖乖,永遠永遠都不會變醜……。”
“嗚……,”步兒已經嗚咽出聲,“不要……。”
不知道她是不想死,還是不想變醜,一見她哭,便將一切都拋之腦後,語重心長道:“在危險的時候,就不要顧忌那麼多,保命要緊……。”
“不要,”步兒任性的搖着頭,“步兒要美美的和衝弟在一塊兒。”
氣得說不出話來,好容易才鎮定下來,“可是若死了,便不能和衝兒在一塊兒。”
“我和衝弟會永遠在一塊兒的,”步兒說得很堅定,彷彿在許下什麼承諾一般,“無論生,無論死,我們都會永遠永遠在一塊兒的。”
這般的不祥,曹操只覺得異樣的恐懼,未及說話,曹衝也笑道:“嗯,我和步姐會永遠永遠在一塊兒,無論生死。”
恐懼得無法說話,只怕自己一開言,便一語成讖,可是兩個孩子手執着手,那般的堅定,堅定得令人感動而恐懼,鎮定了許久,這才笑道:“當然,你們會永遠在一塊兒,誰不許你們在一塊兒,我便殺了他,無論是誰?”
即使他們已經熟睡,兩個孩子的手仍然緊緊相握,曹操仍在恐懼,他從不知自己竟然會如此害怕,怕得連顫抖都忘記了,他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明白了他們話裡的意思,一旦失去他們其中之一,便是同時失去了他們兩人。
連續數日都恐懼得不能自己,每晚都要看着他們入睡,看着他們在夢中微笑,這才放下心來,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確保自己不失去他們。
如此過了半月,才總算掙脫了沮喪,每日裡看着曹沖和步兒在庭院中歡快的跑來跑去,不時站在廊下細數樹上綻開的花朵,日子甜美而靜謐,籌謀着再一次出兵掃清袁紹的餘孽,只有袁紹的勢力徹底消解了,才能發兵去討伐劉表和孫策,一統天下。
一日暖似一日,連場春雨過後,曹丕府中的杏花開得如火如荼,在他的再三邀請下,曹操這日終帶着一衆夫人、曹沖和步兒去了他的府中賞花,一見甄洛,便拉着曹衝,如兩根小尾巴一般跟在她身後,無論她到何處,都跟了過去。
見她歡喜,曹操也不阻攔,任由她們自行玩耍,自己帶着一衆的夫人坐在後院賞花,雖然花樹不多,便正當花時,滿院的杏花如同一片雪海,午間過後,飄起朦朦的細雨,在寒意的襯托下,香氣更盛,坐在亭中,看雨中的杏花,更加雅緻。
不知不覺間多喝了兩杯,這般的愜意,伸手從暖酒爐中提出酒壺,突覺腿邊暖暖的,似乎有什麼東西,垂下首,卻是步兒,她抱着自己的腿,垂着首,不知在做什麼?
“步兒,怎麼了?”見到她,只覺得滿心喜悅,溫言道:“衝兒呢?他去何處了?”
“丞相去找衝弟,”聽步兒的聲音,似乎飽含着淚意,不由愣住了,“我要和衝弟回家。”
伸手將她抱起,這才發現她果真滿面委屈,眼眶中飽含着淚,卻強忍着不肯流下來,只是一味的忍着,肯定是受了委屈,心下大怒,不知是誰這般的膽大,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欺侮她。
“怎麼了?”曹操輕輕拍着步兒的後背,“乖乖告訴我,我還步兒一個公道。”
步兒伏在曹操肩上,也不回話,彷彿睡着了一步,但曹操覺得她的眼淚不停的流進自己的脖頸裡,想是已經哭得泣不成聲,一時間慌了手腳,不知她受了怎樣的委屈,竟然這般的傷心,抱着她在亭中踱步,溫言撫慰,眼睛卻連連示意許褚去找曹衝。
許褚剛剛轉身,曹衝已經興奮的從庭院裡冒雨跑了過來,手中拈着一枝杏花,“步姐,你看這花兒……。”
聽到他的聲音,步兒立刻掙脫了曹操的懷抱,飛奔進他懷裡,伸手抱着他的脖子,“衝弟,咱們回家去。”
“好啊!”莫明其妙的曹衝隨口應道:“咱們很快便隨父相……。”
“不是,”步兒連連搖頭,“是回我自己的家,咱們回去了,永遠不回丞相府,也不到這裡了。”
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曹丕府中的人委屈了步兒,聽她說永不回來,想必步兒受的委屈不輕,曹操滿面怒氣,也不管曹丕是否知情,只是瞪着曹丕。
聽步兒哭得傷心,曹衝也覺得傷心,他摟緊步兒,“怎麼了?適才不是好好兒的,甄夫人不是帶你去看爲你做的衣裙了嗎?你不喜歡嗎?”
看步兒掙脫曹衝,雙手拉着自己的衣裙,整個人緊張而又痛苦,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那張凝滿痛苦的小臉,令人過目難忘,她飛快的搖着自己的頭,“不喜歡,不喜歡,我要衝弟我和一塊兒回家,永遠永遠不回來了。”
再一次聽她說不再回來,曹操已斷定是甄夫人委屈了步兒,只不知那個女子做了什麼,竟然令步兒這般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