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去年今日此門中 第八章 第一節 小桃西望那人家(一)

好容易熬過兩個月,曹操派人到魯府去接曹沖和步兒回府,不承想魯肅竟然帶着他們出了城,魯府除了兩個下人,再無其他人,幾經詢問,均未問出孩子們的去向,曹操雷霆大怒,本想令許褚帶兵去找,郭嘉好容易才勸說住,只命許褚日日到魯府去等候,只要曹沖和步兒回府,立刻便接回府中。

又過十餘日,曹沖和步兒終於回城,許褚急急將他們接回了丞相府,曹操下朝歸來,聽說他們已經回府,急急的便帶着郭嘉趕到環夫人院中。

不過兩月未見,曹操總覺得步兒活潑了許多,坐在一旁聽他們說話,只覺得異樣的欣喜,步兒從一堆事物中找出一個錦盒送到曹操手中,“這是步兒送給丞相的禮,丞相喜歡嗎?”

暗中失笑,還未打開,怎知歡喜與否?曹操也不回言,只是伸手打開盒蓋,原來是一方冰紋硯臺,一眼看去,便知這硯臺乃是罕見的珍品,心下歡喜,面上已露出淡笑,“果然好,這硯臺是步兒送給我的嗎?”

“不是,”步兒退回擺放着錦盒的矮几旁,又開始翻找,“是爹爹送給丞相的,爹爹說步兒打擾丞相許多時日,需得好好兒感謝丞相。”

原來如此,從步兒的穿戴早已推測出魯家富裕,這方硯臺何止千金,用作酬禮,的確得當,示意侍女收好,此時步兒已抱着另一個錦盒走到郭嘉身前,“郭先生,這是奶奶送你的。”

打開錦盒,卻是一件男子的長袍,且不說衣料的上乘、裝飾的華麗,就說那細密的針腳也知耗費了幾許的心力,“先生試試,若不合身,送回家去奶奶再改。”

如此這般,步兒帶回府中的禮物分別送給了許褚、卞夫人、環夫人、曹丕、曹植、曹彰和暖玉軒幾個侍候她的侍女,皆大歡喜。

兩個孩子回府之後,四處生氣勃勃,就連郭嘉面上的笑容也多了幾許,時日如飛,轉眼便到了上元佳節,因爲轄地擴張,許多河南的商賈來到許昌,帶來了許多新鮮的玩藝兒,雖然雪還未融,但連日來,許昌城中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自宮中回府時,曹操見兩旁的店鋪掛滿了五顏六色的燈籠,心中微動,上元節時城中取消了宵禁,莫不如讓衝兒和步兒到城中游玩,以添喜慶。

處理完公文,天已盡黑,大雪紛飛,曹操親自提着燈籠走到環夫人的庭院中,剛剛進門,便聽見曹沖和步兒的笑聲,情不自禁的便綻開了笑顏,走進屋門,兩個孩子坐在暖榻之上,正在嬉戲,一見曹操,便齊齊的斂襟行禮。

坐在曹衝身側,伸筷拈了兩塊兔子肉給他,又拈了兩塊給步兒,這才擡首笑道:“再過兩日便是上元節,郭嘉今日來告假,我已準了,自明日始的七日內,你們都不用唸書了,上元節那日,我特許你們可到城中游玩。”

兩個孩子興奮的齊聲尖叫,用過晚膳,便回到暖屋中商談遊玩事項,曹操與環夫人閒談家常,正談得興起,侍女進門回荀彧求見。

天色這般晚,想必是萬急之事吧!曹操與荀彧進了書房,荀彧緊皺着眉,“丞相,鄴城傳來消息,劉備已經離開了鄴城,投奔荊州劉表,劉表令他駐兵新野。”

想必劉備也知道袁紹大勢已去吧!他投奔劉表,也不失一個明智之舉,劉表也算是漢宗室,無論如何都會收留他,給他安身之所,只不過劉表還不知道劉備的狼子野心,終有一日,劉備會竊取荊州。

荊州!那是天下之腹,四通八達,得了荊州,便是得了一半的天下,劉備……。

“文若,”曹操皺起眉,“你覺得劉表會容劉備幾時?”

“丞相,”荀彧揚眉淡笑,“劉表懦弱,空據荊州,卻無建樹,劉備虛僞,他投奔劉表,想必是在覬覦荊襄九郡,只要劉備一日不表露,劉表一日便不會趕他走,所以數年內,劉備會在新野苟安。”

是嗎?曹操並不滿意荀彧的迴應,但喜慶之時,想這些似乎有些煞風景,也罷,上元節過後,再從長計議吧!微微一笑,“文若,天色已晚,你在府中留宿吧,明日再回府。”

“丞相,還有一事,”不知怎的,荀彧似乎有些不安,他後退半步站定,仰首凝視曹操,“擊殺雪孃的盜賊已經查清。”

等了許久,曹操非旦無一言迴應,連表情都沒有一絲改變,荀彧不由有些忐忑,難道他已經猜到盜賊的來歷?這般想着,曹操卻站起身,“是曹丕嗎?”

“回丞相,正是丕公子,”荀彧垂下首,除曹操出征後與曹丕共守許昌外,平日與他並無交往,但想到曹操的震怒,荀彧仍然爲曹丕覺得擔憂,“屬下想丕公子應該是忿恨關羽悖逆了丞相的大恩,所以氣憤之下……。”

“不用爲他辯解,”曹操冷冷一笑,“你覺得本相會相信嗎?雖然本相已經猜到主使人是他,卻怎樣也想不到原因,文若,你說你相信這個原因嗎?”

不知如何迴應,看曹操的神情,彷彿已經明白曹丕的動機爲何,卻不說破,想必這個動機令他異樣的憤怒吧!

“文若,”曹操見荀彧不安,便微微笑着,“許攸近日怎樣?”

“終日飲酒,”荀彧略略鎮定了下來,“酒醉之後,便大發狂言,如在冀州城一般。”

聽荀彧有所避忌,立刻便猜到許攸言語對自己多有不敬,心下大怒,卻不表露,只是淡然道:“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

回到房中,環夫人正爲曹衝梳洗,步兒乖乖的坐在暖榻上,手中仍然抱着許褚爲她刻的木人兒,曹操坐在暖榻旁的小凳上,“步兒,趁衝兒不在,你能不能告訴我,是怎麼說動曹丕去幫你殺掉雪孃的?”

“雪娘不喜歡步兒,”步兒側頭看了看曹操,又轉首凝視着曹衝,“她不是好人,步兒也不喜歡她。”

不知怎的,只覺得步兒在說這一句話時的神情似曾相識,呆呆的想了許久,突然豁然開朗,那是自己逃出許昌之後,對陳宮說過的那句話,寧可我負天下人,不許天下人負我,這孩子不也是這樣嗎?

“然後呢?”曹操微笑着,“然後你告訴了曹丕?”

“嗯,”步兒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丞相不要告訴衝弟,否則衝弟會生氣。”

看她的神情,似乎真的很害怕衝兒知道此事,曹操同樣壓低了聲音,“好吧!你是怎麼說動曹丕的?”

“郭先生要我對曹丕好一些,”步兒並沒有直接回應,只是垂首看着手中的木人兒,“郭先生說在許昌,真正能夠幫助步兒的人不出一掌之數,其中之一便是曹丕,有的事,丞相不能爲,也不便爲,但曹丕卻可以。”

原來是郭嘉,曹操恍然大悟,這番話說得直接,步兒當然立刻便心領神會,步兒把木人兒放到一旁,拿起一個金項圈,在手中翻來覆去,“我告訴曹丕雪娘不喜歡我,我很傷心,曹丕便去找許褚問了詳情。”

“你怎麼知道曹丕一定會幫你殺雪娘?”看曹衝即將梳洗完畢,曹操忙追問道:“若你告訴他你很傷心,再不曹丕不爲所動你又該如何?”

“初時我也不知道曹丕會幫我,”步兒注視着曹衝的動向,“直到許褚對我說曹丕問他雪娘是誰,我才確定他會幫我,他是想我在丞相面前讚揚他,即使丞相不轉變對他的看法,但也不會責怪他守護許昌時的失誤。”

這些傢伙真真的奸詐,曹操微笑着伸手撫了撫步兒的小臉,正要說話,曹衝已經衝進裡屋,飛快的爬到暖榻上,將步兒護在身後,滿目敵意的盯着曹操,“父相,你爲何要摸步姐的臉?”

這也是一個棘手的傢伙吧!曹操微笑着伸手撫了撫曹衝的臉,“那是因爲父相喜歡步兒,就像父相喜歡衝兒一樣。”

“喜歡歸喜歡,”曹衝頗爲不滿的衝曹操翻了一個白眼,“做什麼要摸步姐?”

跟隨而至的環夫人不由變了神色,這孩子說話不分輕重,若惹惱了丞相……,“好了,是父相不對,今後不摸你的步姐,這樣可好?”

刻意的加重了你的二字,曹操側身看了看步兒,她微微的笑着,觸到自己的目光,擠眉做了一個鬼臉。

“嗯,”曹衝滿意的點了點頭,“父相去歇息吧,我和步姐明日有事。”

有事?聽兩個孩子躺在暖幄之中竊竊私語,說的,不過是想在上元節那一日想做些什麼,那些不過是雞蟲之爭的小事,可是此刻聽來,卻那麼的溫馨,曹操的心莫明的平靜,他突然覺得,就算給整個天下來換取此刻的時光,他也會猶豫不決,

“步姐,”就在離開前的那一刻,突然聽見曹衝的聲音,“二哥爲你殺了雪娘,你準備怎樣報答他?”

“我還沒想好,”聽步兒的語氣,想必和自己一般,也在疑惑曹衝是如何猜到真相的,“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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