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算好時辰,這才乘船到了暖玉軒。沿着桃花紛飛的石徑走進暖玉軒,步兒果然獨自坐在石橋旁的花樹下,手中捧着一卷白綾,不知在看什麼,滿面笑意,看樣子已全然忘記了甄洛帶給她的委屈。
長長出了口氣,悄無聲息的走到步兒身後,輕咳兩聲,步兒果然擡起首,一見是曹丕,便斂了面上的笑容,垂下首,做出一副再不想理睬他模樣,曹丕從懷裡掏出一個絹包,“步兒,昨日我去探訪魯先生,他正好出城訪友,老夫人詢問了步兒的近況,還託我帶這幾塊香糕給你。”
小小的手託着那塊雪白的香糕,步兒細細察看半晌,才點頭笑道:“果然是奶奶。奶奶好嗎?”
“老夫人病了,”曹丕將一夜籌謀好的話緩緩道出,“不過並無大礙,只是她說想你想得緊,也不知你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側首看了曹丕半晌,從那張凝滿了真誠的臉上,步兒沒有看出一絲破綻,“我回去看奶奶,你在這兒稍等一會兒。”
等了很久,步兒才提着一個小小的包裹從屋內走了出來,她快步走到曹丕身邊,將手中的包裹交給曹丕,“我已經留書給衝弟,我明日再回來,你送我回去可以嗎?”
簇新的馬車,看得出花費了不少的銀兩,且不說車體散發着淡淡的幽香,就連垂掛着的帳幔都是上等的絲綢,車頂懸掛着一顆明珠,雖然沒有自己擁有的那些明珠那般璀璨,但也算是罕見的珍品。
馬車穿過市集,步兒透過車簾向外張望,只覺得每個人都喜氣洋洋,情不自禁的覺得欣喜,只想快些回到家中去探望奶奶,屈指算來,在丞相府也住了兩月有餘。早該回府,只因爲甄……。
想到甄洛,忙搖了搖頭,彷彿要將一切的不快都搖去一般,可是那不快如此的刻骨銘心,那套粗製爛造的衣裙時不時在眼前晃動,那般的不快,即使到了此時,那種委屈仍然鮮明若昨,不曾有片刻的遺忘。
曹丕舉手輕叩門環,很快便有下人打開了府門,一見步兒,滿面的驚喜,“小姐回來了,真真的巧,老爺剛剛纔回府。”
“步兒,”曹丕滿面淡笑,“我送你到此吧!計算時辰,父相也該回府了,我得去聽令。”
“嗯,告訴衝弟我明天一早便回去。”步兒點了點頭,待曹丕點首應承,這才轉身走進府門,邊走邊問下人,“奶奶的病好些了嗎?”
走到魯老夫人的住處,未及進門,便聽到魯淑的哭聲,聽那哭聲極爲悲傷,步兒急急的跑進屋中,卻見魯肅坐在牀榻前,滿面的淚,魯淑泣不成聲,有些恐懼的盯着魯肅,“爹爹,你們怎麼了?”
聽到步兒的聲音,魯肅立刻伸袖拭去面上的淚,浮出滿面的笑,“適才被奶奶訓斥了,淑兒昨日在學堂頑皮,今日一早先生便追到了家裡,奶奶知道之後,便惱了,好生訓斥了淑兒……。”
果真如此嗎?疑惑的側過首,魯淑連連的點頭以示肯定,哥哥不會說謊,這才放下心來,“奶奶,我回來探你,曹丕說你病了。你的病好些了嗎?”
一隻蒼白的手探出帳幔,“乖乖回來了,奶奶即刻去爲你準備點心。”
“奶奶,”嬌嗔的跑到牀邊,飛快的脫了鞋爬到牀上,侍女已經拉起帳簾,露出魯老夫人微微有些憔悴的臉,步兒撲進魯老夫人懷裡,膩聲撒嬌,“奶奶,步兒想你了。”
將步兒抱在懷裡,魯老夫人微笑着聽她輕言講述自己的思念,等她說得累了,這才輕聲道:“乖乖餓了吧!奶奶去做點心。”
“不餓,”步兒巧笑着從魯老夫人懷裡躍起,飛快的爬下牀,將適才放在一旁的小包裹抱在懷裡走到牀邊,再小心翼翼的解開包裹,“奶奶,這是我特意留給奶奶的點心,奶奶嚐嚐。”
魯老夫人用了一塊點心,喝了一碗粥,魯肅和魯淑眼中似乎透出一種欣慰。步兒扶着魯老夫人躺下,“奶奶累了,步兒一會兒再陪奶奶說話。”
看魯老夫人躺在牀上沉沉的睡去,枯黃的面頰上透出一絲胭紅,三人悄悄退出屋外,魯肅正要詢問步兒爲何突然回府,卻見步兒滿面的悲傷,眼中滿是恐懼,立時明白她已經猜到魯老夫人病入膏肓,長長的嘆息着,也不解釋。只是帶着他們進了自己的書房。
銅爐中的檀香早已焚盡,餘下點點的白色灰燼,屋內的香味兒似乎也凝滯了,悶悶的,連風都無法吹散,步兒和魯淑垂首坐在椅中,顯得異樣的悲傷,魯肅淡然笑道:“不用傷心,奶奶只是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你們的孃親在哪兒等着她,她不會孤單。”
只覺得滿心無法言說的恐懼,那恐懼正如此刻屋中的香味兒鋪天蓋地,織成一個密密的網,將一切都困囿其中,無法掙脫,魯肅伸手撫了撫步兒的頭,悠長的嘆息着,“步兒,奶奶想家了,咱們要回居巢去,送奶奶回家,在江南充滿花香的陽光下,奶奶才能安息。”
“衝弟會一塊兒去嗎?”步兒呆呆的看着魯肅,這一切來得那麼的突然,彷彿晴朗的天空中突起的兩道霹靂,“如果我們回居巢了,衝弟會來找我嗎?”
“當然,”魯肅看她圓圓的眼眸中充盈着淚意與恐懼,在她心裡,也許覺得與曹衝的相處便是天荒地老,可是人生哪兒有不散的宴席?“咱們只是回家,爹爹應承你,一切安定之後,爹爹便送你回許昌與衝兒成親。”
“可是我不想奶奶去那麼遠的地方,”步兒垂頭喪氣的模樣令魯肅異樣的心酸,“我想要奶奶永遠的陪着我,永遠!”
聽她加重語氣強調那個虛無的詞。那般的肯定,彷彿說了那個詞,她便永遠不會與……,不,不要再想下去,否則眼淚就會決堤而出,步兒就會猜到真相。
緩緩的伸出手掌,“步兒與爹爹做個約定可好,爹爹永遠陪着步兒。”
步兒的手**的,胖胖的手掌彷彿白色的雲朵,五指伸開,又如同一朵盛放的花,與魯肅輕輕的互擊三下,一絲欣慰終於掙脫了她面上的重重心事,“爹爹要記得今日的約定。”
傍晚時分,曹衝趕到了魯府,聽到步兒要隨魯老夫人回居巢,他立時便哭了起來,他一哭,步兒的眼淚也奪眶而出,兩個孩子抱在一團,哭得泣不成聲,直到魯老夫人到庭院中輕撫着他們的頭,“怎麼了?不捨得分開嗎?沒關係,奶奶有禮物要送給你們。”
兩套小小的嫁衣,就連魯肅都不知道那是魯老夫人何時縫製而成,兩個孩子目瞪口呆的凝視着魯老夫人,面上還帶着淚痕,魯老夫人坐在椅中,少見的神采飛揚,“奶奶想看到你們成親,今日不如你們就在奶奶面前拜了天地,了卻奶奶的一樁心事,可以嗎?”
兩個孩子梳洗一新,大紅的嫁衣令他們容光煥發,喜燭的光歡快的跳動,兩個孩子面帶羞澀,在魯肅的指引下向魯老夫人跪拜,待他們拜完天地,跪下向魯老夫人奉了茶,魯老夫人笑吟吟的喝了兩杯茶,從懷裡掏出兩個紅包,“這是給你們的,拿去吧!這下,我的心事全都了了,衝兒,你一定要待步兒好,要一生一世的待她好。”
“嗯,”曹衝認真的點了點頭,“我會待步姐好的,一生一世,永遠愛她。”
“好了,”魯老夫人輕盈的站起身,“步兒,你要聽奶奶說,你今日許給了衝兒,便得待衝兒好,也要一生一世的對他好,奶奶相信你能做個好妻子,你們回相府吧!我們得準備回居巢的一應事物。”
看兩個孩子戀戀不捨的離開,魯老夫人緩緩轉過身,對站在一旁關切的注視着自己的魯肅笑道:“肅兒,步兒和淑兒交給你了,好好兒的待他們,我的心事了了,也是時候回去了,不要告訴步兒,只說是我先回居巢了。”
聽步兒回完,曹操只覺得如同剜心一般的疼痛,數年的相處,早已將步兒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冷不防她說要遠離,居巢?居巢在什麼地方?江南的某個小鎮?打馬疾馳也要數月的光景,天遙地遠,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看曹衝憂心忡忡,一應的話只能深埋於心底,“何時啓程?我去送……。”
“丞相和衝弟不要去,”步兒也是滿面的悲傷,緩緩的搖着頭,“爹爹說總有一日會送步兒回許昌與衝弟成親,丞相會應承嗎?”
“當然,”曹操哽咽着點了點頭,“我已應承了啊!只要步兒一回許昌,不,無論步兒回不回許昌,只要衝兒與步兒再次相見,你們便成親……。”
從不知自己會這般傷心,無論怎麼忍,一滴眼淚還是奪眶而出,見他流淚,步兒和曹衝哭着抱成一團,悲傷的撫着他們,柔聲道:“好了,好了,只是暫時分開而已,很快,很快便能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