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離開柳家莊那一夜起, 我腦裡就不停地迴盪着南宮緋那句“自作孽，不可活。”
從我知道小若竟然真的並不是崔五小姐這件事那一刻起，我對她產生了強烈的怨懟, 當時我只想着她爲什麼要騙我, 我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那麼生氣。
後來知道了, 也許,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 我已經變得很在乎她了，她的一舉一動都牽動着我的情緒。
於是，最終我還是收手了, 我在快把她殺死之前，收回手。然後, 我的內息混亂不己, 稍有差池便會筯脈盡斷而死。
我是清楚這結果的。只是到了最後一刻, 看着她痛苦的臉，我不捨得。我強壓着體內亂竄的真氣, 把“柳骨”和娘留給我的那本小木書交給南宮緋，讓他轉交給小若。
那本小木書，娘交給我時千嚀萬囑要我好好保管。但是小若一直把它當護身符來看待，我也鬼使神差地按了她的想法，在小本書上鑽了兩個洞, 穿過一條紫金的小繩。
做小繩的布料我找了很久, 如果小若真的會整天掛在脖子上, 我怕太硬的布料會割傷她的脖子, 就算不會割傷也會讓脖子不舒服, 就反覆地試布料……做好後又反覆地試戴，怕太短了會露在外面, 她是女子，那樣一個小木書露在外面她會嫌不好看吧……這樣直接交給她似乎也不太好，我便到市集上去挑了個小香包，再把木書放進去。
沒想到沒來得及親手交給她就發生了這種事。
離開之後很久，每晚我都在想象着她看到木書時的樣子，一遍又一遍地照着她的性格去猜測她的反應，可是我又不想多想。她是恨我的吧，我那樣傷害她。
記得娘失蹤前總是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劍兒啊，要學會珍惜。”
那時我還不知道“珍惜”二字的意義有多重要，我只當是娘慣常的說教。
離開了小若之後我才知道，我就是一個不懂得珍惜的人。
我只是稍微調順內息，略微恢復之後，便完全不加思索地追去了南宮緋的緋月山莊，他每年秋天都會去那裡的，一定。那裡，有他和淽若的回憶。不是小若，是崔家五小姐。
所以，我知道他一定會在那裡，小若也會在那裡。
山莊裡，我看到小若蒼白而毫無血色的臉，她安靜地躺在牀上，不再眨着眼睛盯着我看，嘴巴也不會咕咕嘀嘀地不停說話的時候，我就後悔了，我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她是誰都不重要了，她只是我在乎的小若！
小若一直昏迷不醒，我不分日夜地用我的內力給她續氣。三天後，她的情況纔好轉。
我料想她的身體狀況，幾乎被我抽走所有的真氣，恐怕單是柳骨和我的內力還不足夠。
我想到了“寒汐”，它的藥效幾乎等同續命丹，又不會對身體造成其他的傷害，是很溫和的一種藥。只是“寒汐”是踏雪門的人煉製出來的，也只有他們門中的人有；且此藥集了好幾種珍稀的藥材，要煉成一顆也要費上很大的功夫，聞說踏雪門的人也不輕易用到它。
它被放在“幽冥殿”中，那是踏雪宮裡最危險的地方，機關復機關，陷阱無數，踏雪門的人把最重要的東西都放在裡面了。
我憑着爹和我說過的那裡的地形和機關的開解方法，慢慢地小心摸索着進去，最終在一個密盒裡發現“寒汐”，還好那個機關還算簡單，我順利拿到了。
在那裡，我遇到重傷的南宮緋。於是我交給他，讓他給小若。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生我氣，不敢貿貿然出現在她面前。但是，我很想見她，於是也跟了去緋月山莊。
每次看着南宮緋對小若不規不矩的我就堵着一口悶氣，可是又不能跳出去阻止，只好小小地警告南宮緋那個整天嬉皮笑臉的怪醫。
沒想到崔家三口和慕容徹也來了山莊。
小若重遇她的“孃親”很是高興的樣子，我卻暗暗擔心。裴夜羽這個名字我是無比熟悉，她跟我爹曾有一過段往事，後來還間接導致了我孃的失蹤。但我記得她裴家被我滅了門，我也不敢肯定，她就是那個裴夜羽。但我從她特意給小若吃蟹這個舉動，就知道這個人絕非一般婦人。
慕容徹似乎也感覺到，像我一樣對這個人多加防範。
我用銀針去試她端來的食物，小若很生氣，根本不聽我的說話。那一刻我心裡很難受，也很失落。
從前總是纏着我的小若，現在把我推開了。
我試着重新向她靠近，她都像驚弓之鳥一樣用防備的眼神打量着我，心中不勝悲哀。
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苦澀。
我想起娘那時對着爹說的那句——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是啊，何必當初，何必……
裴夜羽在崔可薇吃的東西里下“霜蠶”被我撞破，當時氣急攻心之下只想殺了她！可惜功力並未恢復完全，竟讓她逃脫了，還跌跌撞撞去朝崔可薇的房間走去！
我緊追上去，小若也在那房裡，她一定會傷害小若的！
我從來沒有想當時那麼恨自己！我差點就救不了小若！還好，最後她安全了。
可是，我被裴夜羽在我身上種了“雪螝”。
這種巫蠱之術是極邪氣的功夫，可控制人心，也可以讓受者痛不欲生。
當我一想着自己不知道何時會發作時，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萬一我發作的時候認不出小若，再次做出傷害她的事，我會後悔終生。於是我選擇了遠離，在她原諒了我之後，再次離她而去。
她不解地看着我，我彷彿已經能聽到她說，劍鬼，你又在恐嚇我呀？！
我不敢再多看就走了，怕再多看一眼，會捨不得離開。我不想有一天，自己毒發之時……殺了小若……我不願再次經歷那種徹骨之痛！
我交代南宮緋，萬一我毒發，就讓他把我殺了。
他想了很久，最終還是答應了。
只是，小若比我想象中勇敢。她抱着我對我說“留下來，或者，帶我走”時，我就知道自己是離不開的了。她的身子小小的，在背後環着我，我突然就很安心。
她說我不會殺她的時候，那個倔強的神情，那軟軟的卻又無比堅定的語調，我永遠都會記得。
我的內心很雀躍，但沒有表現出來。
緋月山莊裡有個叫嫺姨的人，舉止很奇怪，但是我卻對她有着莫名的熟悉感，那種感覺……很像我娘。
但她畢竟不是我娘。我娘身材纖瘦，有人曾說我娘是個絕色女子。我從小就對着娘，對久了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只是我知道，娘是很美的。
然而這種快樂卻是異常地短暫。那晚我在她房裡的時候，“冰螝”發作，我全身時而如遭雪擊，時而如全身刺滿冰錐，有那麼一瞬間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腦裡不停地迴盪着一句“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我拼命穩住，讓小若待在房裡哪裡也不要去就匆匆離開她的房間。
再不走，我控制不了自己。
最後還是南宮緋把我的毒壓制住。
當我拖着疲倦的身軀走向小若的房間時，卻從敞開的窗口看見她和崔維書……
後來，我只記得自己瘋了一樣衝出山莊……那時除了劍，她對於我來說就是最重要的！當我看到那醜陋的一幕，已經不能用痛心疾首來形容。
從那天起，我不停地接任務，不停地殺人，我不停地說服自己其實沒了她也沒什麼大不了。
有一次，我去殺的那家人中，有個女子的衣飾很像小若，我便晃了神，結果被傷了。差一點，那劍便刺進了心臟。
那個女子勾起了我對小若的回憶，我越想越痛心。想着這些日子以來自己過的生活，都不知道意義何在。我不由得嘲笑自己起來，劍鬼啊劍鬼，從前你不也這樣過嗎？除了黑夜便是血腥。
只是自從有了小若之後，你的生活纔多了陽光。
原來，最痛的是得去後的失去。
我在折回覆命的路上才發覺那劍有毒，我也由它去，不療傷，不找解藥，連對傷口的簡單處理我也不做。
我不停地想，算了吧。
心裡不斷地想着不如就這樣死去，劍客死於劍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沒想到還是南宮緋救了我。
他對我說了小若的消息。我聽完只是沉默，那感覺像是聽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子的消息。
江湖上的人都說，踏雪門新門主崔淽若，是一個吃人肉喝人血的女魔頭。
南宮緋笑着問我：“你是想死呢？還是想去找她？”
我只是對他說，我要活下去。
他便幫我療傷。
我要活下去，我要問清楚，她對我說過的那些話，哪句真，哪句假。
當我再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又撞見了她和崔維書在親密的樣子。我在門外看着燭光的投影，只能死死地握住劍讓自己冷靜。
終於見到她，我卻不敢確定這個到底是不是她。
冰冰冷冷的面孔，結了一層霜一樣的語調，了無生氣的表情，像一具行屍走肉。
我有一絲的懷疑，這個是小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