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意端早膳進來的時候, 頭髮已經以長覆短斜着挽了個小髻在耳邊，倒也十分自然。只是雙眼浮腫，精神有點萎靡的樣子。
也是, 昨晚被劍鬼這樣鬧了一夜, 她估計今早又起得早, 這人身肉做的哪扛得住啊。
我對她說：“竹意, 不如你再去睡一會兒吧。”
她再三地推辭, 說沒關係就退了出去。
聽說晚點兒的時候會有一批新的女工進來，專門負責運布的，每月的這個時候我都得親自去挑人。
說起來這也不是份輕鬆的工作, 挑的人是專門給洛妃挑衣料的，她要求捧布的女工的手一定要十分嫩滑, 不然會把那些給她做衣服的的絲綢都摸粗了去。
真是變態！
今天好像起了點寒風, 我打開衣櫃本打算挑件厚外套披上, 無意間又看到了劍鬼給我的那個小香包。
我就這麼對着它定格，然後像着了魔一樣打開它, 裡面的小木書便順勢滑了出來。我輕輕地撫着那根扁細的紫金色小繩……有多久沒看過它了？我也忘了，只是看到它，以前的那些記憶又如潮汐般漫了上來。
“它還在？”劍鬼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
我無奈地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雖然這樣很不雅觀，也有毀形象, 但是此刻我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樣。
“我說你能不能改改進人家房裡不敲門的習慣？”被他撞破我在看這個東西的感覺還真不太舒服, 好像偷誰家東西剛好被抓個正着一樣。
他淡淡地笑着道：“很多習慣是改不了的, 例如你。”
“你說話越來越像南宮緋了。”好吧, 我承認我聽了這話很開心, 可是口頭上意思意思也要裝一下的。
我好一會兒都沒聽到迴應，擡頭看他時, 才發現他正在看着我，眼裡像起了一層霧，眼角眉梢間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那種略帶些滄桑的感覺，不知道爲什麼我看了，竟有一絲心痛。
他的眼神清和平靜，黑白分明之餘卻又像蘊含着千山萬水，而我，置身其中。
他微微地低下頭去，用帶點自嘲的口吻說：“如果可以，我寧願自己是南宮緋。”他頓了頓，“或者，崔維書。”
我心下一軟，某種情愫氤氳瀰漫。
“爲什麼這麼說？”我加了點香料進爐裡，爐火被粉末灑得滅了一下，隨即又紅亮起來，瞬間便有香氣縈繞。
“那樣也許你便會多看我一眼，和我多說一句話。”他又笑，嘴角微微上揚，“這種想法很幼稚吧？”
他又看着我，目光灼灼。
我不知道怎麼反應，只好輕輕地搖頭。劍鬼和我說這些，我不太習慣。上一次他受了傷，受傷的人情緒化我可以理解，可是今天這樣的情況，就不太符合劍鬼的風格了。他一向都是沉默寡言，說話多一隻字也像會浪費他口水的人，卻突然和我說，他希望我多看他一眼。
“小若，你知道嗎？很多次，我自己一個人坐着或站着的時候，總認着你還在我身邊，可是一轉身，你就不見了，我身邊空空落落的，什麼也沒有。”他的聲音低了下去，眼眸如沉澱的濃墨，只定定地凝視着我。
我突然發覺自己承受不起這樣的目光。
“劍鬼，你到現在還是認爲當初是我跟了崔維書的嗎？”我有點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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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真的很認真地思考的樣子，我屏着呼吸等他的回答。
“如果我說我曾爲此痛心不已，你相信嗎？我一直很想問你，是不是我凌劍不夠好，所以你才選擇了崔維書。是因爲我寡言？還是因爲我臉上的疤痕？我想了很多……”他撫着腰間的劍，像是陷入了沉思。
“不是的，都不是。”我有點遺憾地說。
他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我也想明白了。一開始，就是我在不斷傷害着你，你恨我是應該的，你躲我也是應該的。南宮緋說得對，我是自作孽。”
我沒有接話。
他說的，都對。可是過了這麼久，我早就忘了那些感覺了，我每天都忙着不同的事，對於感情的事，竟也慢慢淡了。
我們一直坐着好一會兒不說話，靜謐的氣氛，卻並不尷尬。這一刻，難得地安寧。
良久，我看着他說：“劍鬼，我不恨你了。”
他的目光突然充滿了神采。
我接着說：“可是，我也不愛你了。”
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神黯了下去，又或者是我多心吧，想太多了。
“嗯，我知道。”他的聲音有點澀澀的。
我一聽這話就知道他又誤會了：“你不知道，我從來也沒愛過崔維書，我只是無法再愛上任何人了。劍鬼，我現在，只愛我自己。”
他像是有點驚訝地看着我問：“你從來也沒愛過崔維書？可是那晚在緋月山莊……”
我苦笑：“我被崔維書用了‘定身訣’，又點了啞穴。有很多次都想跟你說的，可是你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我就不想說了。”
他僵住。
“那……之前十五那晚……”
“也一樣。”我不無失望地說，“劍鬼，我們弄成現在這樣，我不相信你，你也不相信我，何必呢？”
他卻像沒聽到我的話一樣，只是不斷地喃喃道：“原來竟是這樣……”
我聽了只覺心酸。
到發現一切都不如自己所想的時候，一切都錯了，一切都太遲了。
我連着叫了幾聲劍鬼，他這纔像回過神來。
他說：“小若，我那時來踏雪宮，我曾想，什麼都不重要了，我什麼都不介意了，只願你肯原諒我。可是我一看到你和崔維書就……”他皺着眉大口大口地深呼吸，沒有再接着說下去。
我大概猜到他要說什麼，心情沉重。
他突然朝我伸出雙手，我條件反射地退了退，他低低地說：“小若……我，可以抱抱你嗎？”
我看着他僵在半空的手，修長的指節，手掌處有幾個繭，即使不用手去觸摸，我也能感受到它的粗糙……這雙我曾經無比熟悉的手……
我說：“劍鬼，我也曾愛過你的。”
他的手臂緩緩地蜷曲，左手停在劍側，右手微微握拳貼在桌沿，嘴巴微微張着，像是有話要說，最後卻沒有沒出來。
我把手裡小香包慢慢地推到他面前：“這個，還給你吧，謝謝你曾經那麼用心。”
他又推了回來：“這是我娘留給我的，說是遇上有緣人，就送給她。我既然送給你了，就沒有收回的道理。”
我又推過去：“我受不起。”這個香包和裡面的東西意義太深刻了，看了只會觸景傷情，還是不要罷。
他堅決地推回來，我也不肯讓步，這樣你來我往地推個幾個來回，竟聽到“咔”的一聲響！
我們同時呆了，大家還同時鬆手，香包在半空中掉了下來，在桌邊撞了一下就掉在地上。
我心想這下糟了，聽這聲音肯定是碎了，我弄壞了人家孃親傳下來的東西，連忙拾了它起來。
我打開一看，原來小木書的中間還有夾層！也許是我們剛纔拉扯間的不知道怎麼打開了夾層的蓋子，現在那夾層裡竟然滑出了一本比木書稍小一點的紙書！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劍鬼，他回以我相同的表情。
他輕輕地抽出那本線裝的紙書，一拿穩，整個人臉色就變了。只見他小心翼翼地翻開，神色由震驚慢慢轉變成了疑惑。
最後，他合上書，遞給我，雙眼亮如星辰：“小若，還是給你，你拿着吧。”
我瞄了一眼封面，還是那種一團團的文字，看不懂，也不知道寫了什麼。
他語氣更加堅定地說：“小若，不管是什麼，我能給你的，就一定給你，包括我的性命。”
我被他這句話嚇了一跳，瞳孔也頓時放大。
他卻是笑得雲淡風輕：“我不敢說這是彌補我犯下的錯，可是小若，我真的很想彌補，如果我還有這個機會的話。”
我說不出話來。
我只是問：“這本是什麼書？”
他把紙書塞進我手裡，重新蓋好夾層的蓋子，再裝好在香包裡，表情一派平靜地道：“心訣。”
我眼皮不由自主地一跳：“什麼心訣？”
他把香包輕輕地放進我手中，道：“繾綣心訣。”
我全身的血液都在聽到那四個字的瞬間沸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