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好奇的跟着他後面,一進春風樓的大廳,即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喜事!大喜事啊!”
竟然是昨天在同福裡遇見的那個腳伕許大炮!
顧九的眼一下子直了!
今天的許大炮,跟昨天那位腳伕打扮的許大炮,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如果說昨天他是同福裡穿得最破爛的人,那今天,他就是春風樓裡最豪奢的一個!
顧九對這個朝代的衣服沒有研究,可是,前身怎麼也是名門大戶家的小姐,只掃一眼,便知許大炮身上那件棉袍,是用雲蒼最貴的香雲紗裁製而成,做工極其複雜講究。
在雲蒼國,能穿起這香雲紗的人不多,可以穿香雲紗的人,更少。
香雲紗這種面料,直供皇室,且僅爲皇族貴族所用。
雲蒼國以黑色爲尊,而香雲紗這種面料,也只能做出黑色,便成爲皇族的象徵。
一個是高高在上的皇族,一個是趕車搬磚,靠體力謀生的腳伕,這兩者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而當這兩者集於一人之身,顧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許大炮那聲音,說話那腔調,抑揚頓挫,洪亮高亢,卻絕對錯不了!
“什麼情況?”顧九轉向冥星。
“沒看出來吧?”冥星竊笑,“原來你這小怪物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什麼意思?”顧九追問。
“噓!”冥星搖頭,“先看戲!”
大廳裡,自打許大炮開了一個頭,已有無數人笑着搭話。
“許大炮,你家娘子許你娶二房了?”
“炮王,今天怎麼改行了,不轟人了?”
“怎麼不轟?”許大炮搖頭,“每日一轟,不在同福裡,就在春風樓!”
“那怎麼說起喜事了?”有人問。
“不說這喜事,待會兒轟起來更有勁!”許大炮摸過手邊一隻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拍,很有衙門裡頭官老爺拍驚堂木的風範,高聲道:“血噬,抓到了!”
大廳裡出現短暫的平靜,不管是喝茶的還是吃飯的,每個聽到這句話的人,動作都是微微一滯。
顧九被這一滯弄得有點呆。
血噬這個名字,不至於有這麼大的威懾力吧?
當然了,他和他帶領的那個食人族確實很可怕,但他們遠在南疆,不至對內陸雲京造成這麼大的影響。
正想着,忽聽周圍一陣歡呼聲起,整個大廳,成了歡樂的海洋,有人甚至激動的把手裡的杯盤碗筷扔上天,叮叮噹噹一陣碎響。
令人意外的是,店裡頭掌櫃的似乎也不心疼,反而激動得老淚縱橫,把自己的算盤也扔了出去。
“天!”顧九完全一頭霧水中。
冥星背靠椅背,脣角帶笑,眼裡卻星光點點。
他流淚了。
而且,是喜極而泣!
“爲什麼?”顧九驚問。
“喜事嘛!”冥星迴,“血噬,總算抓到了!”
顧九不懂衆人的喜悅。
“這位小公子,不是我雲蒼人嗎?”旁邊桌子上一個武官樣的年輕男子問。
“我……”顧九訕笑,“我一個山裡娃,大字不識幾個,這是頭一回出遠門!”
“那難怪!”武官瞭然,“你便算是市井之民,也會知道抓獲血噬,對我們雲蒼百姓來說,有多震憤人心!自戰王的青獅軍全軍覆滅後,朝廷便藉故收回戰王的兵權,而在這兩年間,雲蒼上下,竟無一人可以與血狼族對抗,小小一個遊獵種族,竟勾結暗影國,吞下南疆,我邊關子民,被撕食殆盡……”
武官說得眼眶微紅,一拳重重擂在桌子上。
“何止邊關子民?”與他同桌的一個書生義憤填膺道,“就連雲京,他也敢染指!這兩年間,跟食人魔肖猛一起,不知糟蹋了多少良家婦人,閨閣嬌女,先奸,後殺,最後還煮食過的殘屍送回主家……簡直……簡直……”
書生似是不知該如何形容,只是不斷搖頭,大廳裡的人似是深有同感,一老翁當場痛哭。
“可憐我那嬌兒,今日,總算大仇得報了!許大炮,那血噬是何人所抓?又關在何處?”
“這個嘛,我給出兩個人選,大家猜猜看!”許大炮賣了個關子,“一個是明王殿下,一個是冥王殿下,會是誰呢?”
顧九忍不住又要看向冥星。
冥星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她用耳朵去聽。
武官高聲嚷:“這還用猜嗎?當然是冥王殿下!”
“冥王自兩年前慘敗後再無建樹,你還對他抱有希望?”一個留着面白有須的中年男子輕哼,“必是明王殿下無疑!”
“哼!”武官輕哼,“明王殿下若真有這等本事,那血噬便不會侵我南疆後又掠我內陸,連帝都也不放過!”
“你,竟敢詆譭明王殿下!”中年男子倏地站起,粗胖的手指直直的戳向武官,“你到底是何人?”
“他是何人無所謂,重要的是,你是何人!”一個形容瀟灑的白面書生笑吟,“賀大人,這文字之獄,可是前朝毒瘤,歷來爲我朝所不恥!大家不過就事論事罷了,你又何必如此激動呢?”
“是啊!”武官梗着脖子,“先皇在世時,曾親頒聖旨,要聽天下民聲,匹夫亦有權議論朝政,怎麼到了你賀大人這裡,就要搞一言堂嗎?我說這話,可是有理有據的!王在位時,邊關安定,邊民安居樂業,這十數年間,何曾被人如此欺辱過?王不在,朝中那些個能人,屢戰屢敗,割地賠款,真是窩囊到家了!”
“誰說不是?”書生用力點頭,“這兩年間,每每聽人詆譭誣衊王,在下都忿忿不平,誰是神將,誰是庸才,可不是全靠嘴皮子說的!王在時,四海平定,王不在,硝煙四起,王的功績,不是朝上那幾個只知空談的弄臣便能抹煞的!”
賀明誠被堵得無話可說,看看武官,又看看那白面書生,忿忿然坐下,看向許大炮,粗聲粗氣道:“到底是誰?”
“是……冥王殿下!”許大炮微笑着給出答案,人羣中有人歡呼,有的人則下意識的把頭縮了縮。
“你家王,現在還有沒有兵權?”顧九看在這裡,忍不住又要跟冥星咬耳朵。
“很快就有了!”冥星笑,“不過,軍權什麼的,王不在乎的!失去兵權的冥王,仍是冥王,但失去兵權的明王,是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顧九啞然失笑。
“王是英明神武,可是,王身邊的那位猛先鋒,確實跟血噬沉瀣一氣!他明明是叛徒奸細,可王卻就是不肯殺他,以泄民憤,如此護短,也不能怪世人垢病!”
人羣中,又有人發出不同的聲音。
顧九遁聲望去,又是一個官員樣的人物,約摸五十歲上下。
“劉大人說得好!”許大炮轉向那位劉大人,笑道:“好了,現在喜事報完,我該轟人了!既然劉大人說雲北溟,那咱們就先來轟他!據可靠消息,他最近把食人魔肖猛從瘋人監接出去了!”
“什麼?”衆人又是一驚,個個面現狐疑,有人甚至憤然叫:“王就護短這點最不好!不管他屬下做了什麼事,他總是不肯處罰!”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這點確實欠妥啊!這肖猛殺妻弒子,十惡不赦啊!”
顧九聽到這兒,又糊塗了。
“這……到底玩什麼?”她跟冥星咬耳朵,“我還以爲你是爲你們王洗白來着,怎麼這會兒又損上了?”
冥星斜着眼覷她:“我突然發覺我真看錯了,你對人心的把握,很一般嘛!”
顧九:“……”
“另外,我家王本來就是白的,白白淨淨的!”冥星輕哼,“這叫洗刷冤屈,不叫洗白!黑的才需要洗白呢!”
顧九被搶白一頓,甚覺無趣,不再理他,只聽許大炮那邊又說:“這位仁兄說得不全面,肖猛可不止殺妻弒子,連他老孃,都是他親手殺的!”
“我不信!”人羣中一箇中年富商提出異議,“人都傳他殺妻弒子,我沒親眼見過,姑且不論,可他孝順他孃親,可是人人皆知的!”
“是啊!”一羣人附和,“肖猛確是個大孝子!怎麼可能殺他孃親?”
“怎麼不可能?”許大炮輕哼,“這可是他自己承認的!”
“啊?”衆人傻了眼。
“想一想吧,若是你們的孃親,被血噬這樣的奸賊捉到,拿她來要挾你,你們會怎麼做?”許大炮又拋出一個問題。
顧九現在明白了。
這貨,是先抑後揚。
雲北溟和肖猛的名聲都不好,他如果開頭便爲雲北溟和肖猛正名,必會引起衆人反感,所以在誇他之前,先讓想罵他的人把他罵一頓,然後,再說出實情,令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許大炮的方法不錯。
得知他殺母的緣由,衆人皆心酸落淚,同時又激起對血噬的刻骨仇恨。
許大炮順勢又拋出一個問題:“大家知道,爲什麼血噬會這麼猖狂,卻一直抓不到嗎?”
衆人皆屏息靜氣,側耳傾聽。
許大炮的答案石破天驚。
“因爲朝中有人與他勾結,給他掩護!這個人,就是明王秦初明!”
“啊……”
人們發出一聲聲驚愕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