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顧九拉開兩邊的車簾,溫暖清透的風,呼呼的吹進來。
顧奉之坐到窗前,頭靠在窗邊,的呼吸着新鮮的口氣。
“春天快到了……”他喃喃道,“若是你孃親還活着,若是沒有發生這些事,我們還在青黛山的大房子裡,這樣的好天氣,一定去山裡轉悠了……”
“是啊!”顧九揚起脣角,“總覺得山裡的春天,來得早一些!這會兒,山頭應該都綠了,各種小蟲子也都活泛起來了,還有,一早就開始在陽光下唱歌……”
“那是多好的時光啊!”顧奉之笑着,眼淚卻自面龐滑落,“九兒,你把,葬在哪兒了?”
“葬在一個只有我知道的地方!”顧九回,“等你身子養好了,我帶你去看她!你是不知道,秦晚心有多恨她,便是她死了,也不容她安生,還授意楚傾城把孃親的屍身扒出來,說要把孃親的骨頭扔去喂狗!若不是被楚夫宴那賊廝陽差陽錯護住了,這會兒,怕是連塊骨頭都見不到了!”
“哈哈!”顧奉之痛極反笑,“秦晚心,你可真是……好毒的心啊!”
“她怕是,比你想像的毒多了!”顧九毫不客氣的把秦晚心的每一樁罪狀都列出來,“當時我遇見你的地室,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
“不知道!”顧奉之搖頭,“那時我被賢之控制,中了毒,口不能言,渾身僵硬,完全不知自己在什麼地方!”
“那是藥人監!”雲千澈插嘴道,“藥人是什麼,伯父應該知道吧?”
“藥人監……”顧奉之失聲叫,“你是說,那藥人監,是秦晚心所設?”
“正是!”雲千澈回,“秦晚心授意,由楚夫宴負責,在那裡,不知有多少健康的人,失去生命和自由,像羊一般,任人宰割!”
“不!他們還不如羊!”顧九恨聲道,“羊不過一刀了事,他們卻是受盡零切碎割之苦!那裡面聚集一衆瘍醫,全都拿他們練手!”
“不僅如此,秦晚心還讓楚夫宴在那裡爲她圈養一批養顏藥人!全是貌似的年輕女子,她吸食女子們的血液,來保養自己的容顏,簡直令人髮指!”
“對了,南城厲家的厲公子,父親應該認識吧?他就是被兄弟所害,一年間,一直在那裡苦熬歲月!”
“還有,五位叔叔的家人,到現在仍是音信全無!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我常常想,是不是也早被扔入了這人間地獄,化爲無數枯骨中的一個?”
“他們……竟也遭了毒手?”顧奉之聞聽此事,心中悲憤難言。
“可不止他們!”顧九又道,“還有一位孫叔叔,因爲聽說父親出事,大老遠的從外地趕來,還沒來得及動手調查,便已被她派人殺死!總之,但凡與父親交好的人,無一得善報!他們,一生視父親爲天神一般,風裡雨裡,都隨在父親鞍前馬後,如今含冤慘死,父親一定要他們一個交待!”
“她瘋了!”顧奉之咬着牙笑起來,“她真是瘋了!”
“瘋?”雲千澈輕哼,“她可聰明着呢!弄出這麼一處見不得人的人間地獄,卻要把這污水潑到自己的仇人身上,還讓楚夫宴相信,這地兒,是嶽少青所設!可憐嶽前輩已逝數十年,這會兒,屍骨怕是都化成灰了!若不是小九兒機靈,嶽前輩只怕要白擔這惡名了!”
“嶽前輩?”顧奉之倏地扭過頭,“你稱嶽少青爲前輩?你跟他有什麼關係?”
“關係?”雲千澈搖頭,“我不認識他!但他是雲蒼十大聖醫之首,小侄也是行醫之人,他自然就是我的前輩!”
“哦!”顧奉之鬆了口氣,說了句:“那就好!那就好!”
“所以,這秦晚心,已非人類,不如!”顧九利落的給出總結,同時,也堅定的表明自己的立場,“我活着一日,便以誅殺她爲目標!所有她的敵人,都是我的朋友!所有同情她的人,都是我的敵人!”
顧奉之看着她慷慨激昂的小臉,不由扯脣苦笑。
他聽出來了,這話,是這丫頭,專門說給他聽的!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他與女兒一別三月,這個他眼中的小女孩,竟似已脫胎換骨!
可是,她的女兒,真的會脫胎換骨嗎?
他想起以前的顧九思,心裡一陣刺痛酸楚。
他的小九兒,一向被他保護得很好,她單純,明朗,善良,快樂,在他的小心呵護下,她像是溫室裡的花朵,永遠不知人世險惡。
他從來沒有教過她,這世上不是隻有陽光,也有陰霾,這世上有很多陰暗的角落,陰暗的人。
因爲他見過了,感受過了,覺得痛苦噁心,他就私心想着,不要讓她再看見,他自信可以一直保護着她,直到把她交到另一個穩妥可靠的男人手上,一輩子,永遠就這麼單純快樂的生活下去。
可是,世事難料,一朝風雨至,他親手建起的溫室,瞬間崩塌。
林靜姝並非沒經過風雨之人,卻仍遭慘害,不諳世事的小九兒,到底是如何活下來的?
她真的,活下來了嗎?
顧奉之看着面前的顧九發怔。
沒錯,這確實是他的女兒。
可是,這真的是他的女兒嗎?
爲什麼,他覺得她整個人都變了?
顧九在顧奉之的目光之下,有那麼一點點心虛。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顧奉之看出來了。
她到底不是真正的顧九思。
旁人若許不明白,顧九思怎麼突然就變強了,可顧奉之是她的父親,他再瞭解自己的女兒不過。
但他不相信也得相信,她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不由得他不信!
“父親是不是覺得我很陌生?”顧九主動開口。
顧奉之的心事被她戳破,一時竟不知說什麼。
“其實我也覺得父親陌生!”顧九坦然道,“父親以前爲我搭建的那個世界崩塌了,我從廢墟里爬出來,看到了一個跟父親描繪的完全不一樣的世界!這個世界,有多純潔,就有多骯髒,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怕!一切都是陌生的,從來沒有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