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只不過短短百年,難免要留下許多遺憾,原本以爲逝去的人能重新回來,於寒老爺子父子來說就已經是天大的幸事了,他們又何必再苦苦扒着過去不放呢?
被鳳止歌勸慰着,兩人便也漸漸將心頭的不捨放下。
在兩人整理着心情的時候,鳳止歌已經讓人用乾枯的樹枝搭好了火化所用的臺子,又讓人將寒素的屍身放在了臺子之上。
接過手下人遞來的火把,鳳止歌再看了一眼臺子上仍然平靜如昔的寒素,緩慢卻堅定的將手中火把往前一送。
本就枯得厲害的樹枝一碰上火,便立時燃起一簇簇火焰來,不過片刻,火勢便蔓延至所有搭成臺子的樹枝。
熊熊火焰下,寒素的面容便也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看着火舌席捲寒素的髮膚,鳳止歌彷彿能感覺到那切身之痛,但隨即心裡卻是難得的輕鬆。
從今以後,世上再無寒素。
……
就在青山上燃起一把火的同時,皇宮裡,已經昏迷了一整夜的趙天南卻突然張開眼,眼中全無初醒的迷茫,而是散發着懾人的寒光。
他一手撫上心口,感受着那裡彷彿正被烈火灼燒的炙痛,想着先前從林公公口中聽到的那個消息,心緒又是一陣劇烈的翻騰,然後喉頭一甜,又一口鮮血化作血霧噴涌而出,在明黃的錦被上留下片片鮮紅的痕跡。
“皇上!”
一聲驚呼伴隨着藥碗被打翻的脆響傳來。
而趙天南這時卻再也聽不到這些聲音,隨着那口心血的噴出,他只覺彷彿失去了什麼最重要的東西,整個心裡都驀地空了一大片。
“素素……”
趙天南喃喃念出模糊的兩個字,一偏頭又暈了過去。
趙天南昏厥。蘇皇后被禁,整個後宮自昨天起便陷入一片混亂與恐慌之中,若不是太醫診治之後斷定趙天南並無大礙,只是一時氣急攻心,只怕宮裡的嬪妃們會更加恐慌。
這時伴在趙天南身邊的,正是太子與含月公主的生母寧妃娘娘。
寧妃真實年齡已近四十,但她本就是宮裡有數的有品級的嬪妃。平日裡自然不會疏忽了保養。所以看起來也只不過三十左右的樣子。
她容貌並不十分出色,甚至只能算得上清秀有餘,但渾身透出的淡然與溫婉與讓她極易得人好感。
她身穿一襲素色衣衫。因爲連夜守在趙天南身邊一直未能好好休息,眉宇間染上了些淡淡的疲憊。
寧妃雖然孕育了大武朝的太子與唯一的公主,但這麼些年來也並不見趙天南待她與宮裡的其他嬪妃有什麼兩樣。
寧妃本人似乎也有幾分傲氣,哪怕一年也不見得被趙天南寵幸幾次。卻也從沒見她如其他嬪妃那般想盡辦法引起趙天南的注意,反倒從容自若的將自己關在宮殿裡。
給人的感覺。反倒是離了這宮裡的主宰,她能活得更好一般。
寧妃能如此好命的生下太子與含月公主,宮裡其他嬪妃可沒少羨慕嫉恨於她,這些年來將寧妃的作態看在眼裡。可不只一人暗地裡說她裝腔作勢云云。
這些事寧妃並非不知道,但她並不在乎。
連能主宰她命運的皇上她都能不在乎,又豈會在乎別的嬪妃這幾句酸話呢。
所以這些年來。哪怕別的嬪妃再怎麼說酸話,寧妃也從來沒對此動過怒。
事實上。按寧妃往日的性情來說,哪怕趙天南這次昏厥了,她也絕不會主動往趙天南跟前湊,畢竟這宮裡多的是想找機會在趙天南跟前獻媚的女人。
將寧妃請到乾清宮來照顧趙天南的起居,卻是林公公的主張。
趙天南這一病倒,宮裡便一夜亂了套,偏生蘇皇后這個中宮之主正被囚於坤寧宮等候發落,太后本就在慈寧宮多日不出,又已年邁,得知趙天南病倒之後一口氣沒喘上來也跟着暈了過去,這宮裡嬪妃數量不少,但如今滿打滿算的,說話能頂得上事的,卻只寧妃一人。
就憑着寧妃是太子與含月公主的生母,在這種時候,由她出面在趙天南身旁侍候起居,怎麼也能起到些鎮定人心的作用。
是以,在林公公的親自相請之下,平時一年也不見得會走出宮門幾步的寧妃,這纔來到了乾清宮。
方纔趙天南突然醒來,又毫無預兆的再次吐血,寧妃一驚之下卻是將手上的藥碗打碎了。
“皇上!”寧妃又喚了一聲,卻並未得到趙天南的迴音,隨即便揚聲衝外面喊道,“來人,請太醫!”
太醫院裡的幾名太醫自打得知皇上昏厥之後,便一直隨時候在乾清宮外,這時得了傳喚自然極爲迅速的入內替趙天南診治,又施針用藥之後,纔再次退了出去。
而這時,太子趙載存與含月公主正連袂而來。
因爲趙天南的病,兩人今日的衣着都偏向素色,較之往日倒是顯得簡單了許多。
“母妃!”二人向着寧妃道,然後又看向仍未醒的趙天南,問道,“母妃,父皇的病情可有好轉?”
寧妃聞言搖了搖頭,輕聲道:“太醫只說皇上這是怒極攻心,但如今皇上也只方纔醒轉了一下便再次昏睡。”
趙載存聞言垂眸不語,一旁的含月公主在聽到“怒極攻心”幾個字時,一顆心卻是不由自主的跳了跳。
她是昨天晚上才得知父皇昏厥的消息的,後來又聽聞病因乃是太過憤怒,當時便差點忙亂失措,若不是緊接着便得到父皇昏厥之前命林公公將皇后娘娘禁在了坤寧宮,只怕她便要在慌亂之下做出什麼錯事來了。
寧妃擡眼,視線在兒女面上掃過,見含月公主面帶憂色,頓了頓才安慰道:“你們不用擔心。皇上吉人自有天象,不會有事的。”
趙載存沉默着點了點頭,含月公主聞言眼中微動,也跟着頷首。
“這裡有母妃照應着,你們先回去吧,皇上若是好轉了,母妃一定派人通知你們。”寧妃輕聲道。
雖然從來都對帝王的寵幸表現得極爲淡然。但對於自己的兒女。寧妃卻還是很關心的。
趙天南病倒,太子趙載存便臨時代爲處理政事,事發突然。若不是他這些年一直在爲這個目標而努力,說不定便要手忙腳亂。
而含月公主,自從昨天知道趙天南病倒之後,便在趙天南的病牀前守了一整夜。到現在眼下還帶着淡淡的陰影。
寧妃讓他們回去,也確實是出於關心。
趙載存和含月公主也明白寧妃的心思。聞言便點了點頭,又來到趙天南跟前,哪怕明知道他什麼也聽不到,仍與其輕聲敘語幾句。這才向寧妃行禮之後準備離去。
只是,兩人才沒走出幾步,便因另外一個突然出現的聲音而止住了腳步。
“本宮道是誰這麼巴巴的守在皇上跟前。原本是你們一家人!”來人聲音尖銳,語氣裡的怨恨與不甘明顯得哪怕三歲小孩也絕不會錯認。
寧妃並太子以及含月公主聞言循聲望去。卻見衣衫不整、頂着一頭亂髮的蘇皇后正面帶怨毒的看着他們。
幾人都早就聽說蘇皇后被林公公奉皇命禁在了坤寧宮,所以這時見着蘇皇后出現在這裡,眼中都帶了些驚訝。
不過,驚訝歸驚訝,規矩卻是不可少。
“母后。”
“皇后娘娘。”
喚蘇皇后爲“母后”的,自然便是太子趙載存。
趙載存是記在了蘇皇后名下之後才封的太子,說起來,他先前喚寧妃的那句“母妃”若是被有心人聽了去便足以引來垢病了。
若說蘇皇后最恨這宮裡的誰,那這個人必然非寧妃莫屬。
論出身,寧妃較之當年的蘇沉魚其實還要來得好些,寧妃的孃家乃是大武朝的開國功臣,若非如此,當初她也不會被送進宮裡來。
只不過,這些年來寧妃孃家父兄都早早離世,哪怕寧妃所出的趙載存成了太子,寧妃的孃家也沒沾到過半點光。
蘇皇后這輩子最驕傲的,便是她成爲了母儀天下的皇后,但最遺憾的,卻是她成了皇后之後卻膝下無所出,將來大武朝的天子更不是從她的肚子裡出來的。
在這種情況之下,這宮裡唯一生了一子一女,且兒子成了太子,女兒備受皇上寵愛的寧妃,自然便成了蘇皇后眼裡的那根刺。
因爲心中的嫉恨,蘇皇后往日裡沒少想給寧妃添堵,只不過寧妃這些年來一直都是一副無慾無求的樣子,既不與人爭寵,也不見有其他什麼特別在乎的東西,平日裡更是連所居的宮門都不出一步,便是蘇皇后刻意想找麻煩,碰上寧妃這種性子也找不到地方下手。
至於寧妃的弱點。
那當然有,便是太子與含月公主。
可是一個是大武朝唯一的能繼承大統的太子,一個是被皇上捧在手心裡的公主,莫說蘇皇后有沒有能力向兩人下手,便是她有這個實力與手段,她也不敢衝這兩人下手啊。
所以這麼多年來,蘇皇后便也只能忍着心裡的嫉恨看着寧妃得意。
蘇皇后確實是被林公公下了令,被囚在坤寧宮裡等候趙天南醒來之後再行發落的,她這次能來到乾清宮,也是她拿着簪子抵着自己的喉嚨逼迫着看守坤寧宮的侍衛,才得以出得坤寧宮。
而蘇皇后之所以會寧願放棄皇后的驕傲,以死相逼也要來到乾清宮,也只是緣於她心裡的不甘心。
自被趙天南身邊的死士粗暴的帶回宮,緊接着又被林公公下令禁於坤寧宮,蘇皇后一直覺得自己是不是猶在夢中。
她只不過是知道了皇上的打算,去皇陵見了寒素一面而已,就算皇陵不準人隨意出入,但她好歹是皇后,去了皇陵一趟,怎麼說也算不上什麼了不得的事吧。
可爲何,這在她眼裡算不上大事的事。在皇上眼裡,卻成了十惡不赦呢?
二十幾年的夫妻,哪怕她從來沒被皇上放在心上,怎麼就至於如此?
任蘇皇后如何想,她也想不通這是爲什麼。
所以,在經過了一夜的煎熬之後,她纔會寧願對着幾名侍衛以死相逼。也一定要到乾清宮來看看皇上。她要在皇上醒來之後親口問問他,爲何要這般待她?
讓蘇皇后沒想到的是,來到乾清宮。她第一眼看到的,卻是這樣看似和諧的一家三口。
對皇上如此無情的不解,以及多年來對寧妃的嫉恨,綜合在一起。蘇皇后的語氣要是能好纔怪了。
對於皇后多年來的挑釁,寧妃向來都是不予理會的。這次自然也不會例外。
“皇后娘娘來看皇上嗎,皇上方纔甦醒了片刻,不過現在又入睡了,太醫說皇上是怒極攻心。如今正需要靜養。”寧妃面色淡然地道。
寧妃本是實話實說,但聽在蘇皇后耳裡,卻成了寧妃是藉着皇上需要靜養的由頭。想要將她趕出去。
本就對寧妃心懷嫉恨,聽了這話。蘇皇后又哪裡能忍得下,她也顧不得這裡是乾清宮,一雙凌厲的眼猛然瞪向寧妃,口中怒斥道:“賤婢,不過是有幸能誕下皇嗣,如今便能不將本宮看在眼裡了嗎,本宮是來看望皇上的,還容不得你這賤婢從中作梗!”
蘇皇后也是氣狠了,將平日裡養出的端莊貴氣盡數拋開,不僅一口一個賤婢,面上的表情更是變得扭曲猙獰,看着十分駭人。
蘇皇后向來自詡高貴,平時更是時刻端着自己皇后的駕子,這副要吃人的樣子何曾在人前顯露過,但寧妃卻連半點驚訝的樣子也沒有,只將手中的藥碗放在一旁,淡淡地道:“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妾只不過是在皇上牀前侍奉湯藥,並不敢阻撓皇后娘娘看望皇上。”
入宮二十幾年,又是宮裡唯一孕育了皇子公主的人,寧妃這些年來雖然不爭不搶,卻也不是沒有經歷過明槍暗箭。
比起那些,蘇皇后這幾句難聽的話,根本算不上什麼。
但是,寧妃不在意蘇皇后的惡語相向,不代表太子和含月公主就能不在乎了。
太子只覺蘇皇后那一聲聲的“賤婢”都如一根刺般紮在心上,但這些年來所受的教養要求他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要喜怒不形於色,所以雖然心中不悅,卻也沒有直言頂撞蘇皇后,隻眼中現出一片晦暗。
比起太子,含月公主就明顯要沉不住氣些,眼見蘇皇后當着自己與太子哥哥的面辱及生母,含月公主一時怒上心頭,往蘇皇后的方向踏了一步,“皇后娘娘,母妃這些年的不爭不搶是宮裡所有人都看在眼裡的,她之所以會來乾清宮侍奉父皇,也是應了林公公所請,皇后娘娘若是對此有所不滿,大可命林公公另找他人……”
說到後來,含月公主面上便多了些諷刺。
受了那個故事的影響,大武朝的百姓們都以爲帝后之間真的恩愛不疑,更以爲蘇皇后是個再溫柔賢淑不過的人,可同住宮中這麼多年,蘇皇后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含月公主又豈會不清楚。
當然,她更清楚的是,蘇皇后命令不了林公公,更左右不了林公公決定。
讓蘇皇后命林公公另尋他人來照顧父皇,自然是含月公主刻意而爲。
蘇皇后又豈會聽不出含月公主的弦外之音,當即便氣得渾身發抖。
就如同不喜歡寧妃那般,蘇皇后也不喜含月公主,只不過是個丫頭片子罷了,卻得了皇上的喜愛,把她捧在手裡如珠似寶的疼着,甚至還爲了她破例賞賜了幾名皇家死士。
這可是她這個皇后都沒有的殊榮!
有這樣的對比,蘇皇后對含月公主自然喜歡不起來,只不過顧忌着趙天南對含月公主的疼寵,她便是有再多的不滿,也從來不敢表現出來,只想着等含月公主一及笄,便立刻找個人將她嫁出宮去。
卻沒想到,她還來不及操心含月公主的終身大事,便出了寒素之事。
蘇皇后雖然卯足了勁來到乾清宮,但遭遇了昨天皇家死士那般粗暴的對待,心裡自然不可能沒有恐慌,這時又被含月公主拿話一刺,心裡那諸多壓抑的情緒便立時找到了發泄口,揚起手衝着含月公主那張姣好的臉上便重重一揮。
“啪!”
猝不及防之下,含月公主未能及時避開,生生便受了蘇皇后這一巴掌,白嫩的臉蛋只片刻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了起來。
“含月!”
寧妃與太子同時驚呼出聲。
兩人一左一右來到含月公主身邊,待仔細查看了含月公主紅腫的臉頰之後,寧妃向來淡然的面上也染上幾分薄怒,她轉向蘇皇后怒聲道:“皇后娘娘若是對臣妾不喜,大可直接說與臣妾聽,爲何無故遷怒於含月?”
蘇皇后自從昨天回到宮裡之後,方纔揮下巴掌那瞬間,說起來倒是她唯一感到痛快的時候,因此即使看到寧妃面帶怒色,她也難得的沒有生氣。
“寧妃心疼含月,本宮可以理解,不過含月既然敢出言不遜,本宮身爲皇后,管教公主本就是份內之事,安妃何言遷怒二字?”蘇皇后也不管自己現在的樣子是不是有些狼狽,微擡了下巴,擺出一副驕傲的樣子看向寧妃。
寧妃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一聲怒吼打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