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管家稀疏的眉毛一攏,眉頭一皺,臉上的肉一抖,像便秘憋了許久釋放不出來的樣子——
微微地嘆了口氣,“小姐此言差矣,將軍的意願,下人們怎敢橫插一腳!”
接着又小聲嘀咕,語氣有些古怪,“將軍若想封她做夫人,早就該封了,怎會等到現在還……”
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立馬收口,輕輕咳了一聲,掩飾尷尬。
可師煙煙聽力多好,早把他的話收進耳中。
原來,這位管家,也不似表面看起來那樣對婷蘭真的恭恭敬敬,言聽計從。
如此,心中有了計較,便調整了應對姿態。
“你也是府裡的老人了,知道應有的規矩,既然她不是夫人,那就不能錯了身份。”
平靜地說完這句,師煙煙已是嫋嫋直起身,瘦弱的身軀,竟給張管家以無形的壓力。
他被這輕飄飄的一句,堵得竟不知該如何回話。
心中暗暗打了個激靈,有幾分確信,這位沒什麼存在感的大小姐,當真是有些變了。
師煙煙再度出聲,音調降低,音色漸冷,隱隱帶着幾分壓迫和惑意。
“作爲管家,府中下人都由你管轄,他們說什麼做什麼,合該都是你要管的事。如今,將軍自己還不知道他有了新夫人,府中的下人倒提前認了主!呵,這,都是你給教的?”
師煙煙緩緩走近一步,張管家不禁迅速後退一步。
他急急擺手,連聲否認,“這哪,這不……小姐你可不能亂說,我哪裡敢教他們這些,還不都是……都是……”
“都是什麼?”師煙煙淺笑吟吟地問道。
張管家卻是不敢將話明着講出來,心想這大小姐難道還想不到嗎?非得逼他說出口來。
“這……”張管家吞了口口水,梗着脖子只得來上一句,“反正不是我教的!”
師煙煙倒也不是非得逼他說出來,細細的尾指輕輕捲起一小束柔軟的長髮,慢慢繞在指尖,輕輕打着圈兒。
在清晨的陽光下,活脫脫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全身洋溢着溫柔可人的氣息。
毫不預兆,可人兒突地變臉,冷聲一哼,全然與年紀不符的驚人氣勢,自她身上發出。
加重的聲音,愈冷的語氣,無不詮釋着她此刻的不友好。
“你坐着管家的位置,拿着管家的工錢,說一句不是你教的,就真的不關你的事了?”
沒等張管家緩過神,師煙煙繼續道:“身爲管家,連下人的口都管不住,你還有什麼資格繼續坐在這個位置?不如,等我爹回來,我好好跟他說說……”
“可是”張管家急忙打斷,“二夫……不,二姨娘她畢竟是——”
真的是有口難言,他也爲難啊。
你說,要是大小姐早有嫡女的氣勢,也不會演變成現在這樣。
這如今,府中上下的奴才都以二姨娘爲首,即便他是府內的管家,也不能落了二姨娘的面子。
將軍常年征戰在外,他還得和二姨娘好好相處不是?
“畢竟什麼?她厲害到能以姨娘的身份,操控全府上下包括管家你,一起軟禁我這個嫡女?”
“這……”張管家張着嘴,被師煙煙身上隱隱透出的殺氣嚇到。
他只是內宅裡一個下人,不曾見過金戈鐵馬,更別談這等戾氣了。
之前不過是仗着府裡沒個像樣的主子,又見她軟弱可欺慣了,有些妄自尊大了。
此時猛地想起師煙煙實打實的嫡女身份,不禁有些頭冒冷汗。
只怕將軍一回來,大小姐微微告他一狀,他就有好果子吃了。
“你是我爹任命的管家,似乎,並不是二姨娘她的走狗吧?”
師煙煙幽冷的語氣,讓她那張鮮嫩的小臉,都隱隱透着冰寒。
張管家心頭一顫,急忙回道:“老奴自然不是二姨娘那走……”
說不出那個字,一張臉被憋得絳紫。
師煙煙纖手指向院外,直至兩堵高大的人牆,不屑之情溢於臉上。
“說是看家護院,實爲監視軟禁,識相的,就把這兩人給我撤走,你還能好好待在你現在的位置,否則——!”
“這……恐怕……”張管家遲疑。
“別再囉嗦,我的耐心有限。”
師煙煙說完這句,再不開口。
躺回靠椅上,整個人懶得像是沒了骨頭,氣質如煙,倒越發縹緲起來了。
張管家也許沒有大智慧,卻有些小聰明。
仔細一想,二姨娘興許到死都成不了將軍夫人,現在的大小姐又宛如換了個人,以後的將軍府,恐怕要變天了……
思忖來思忖去,他決心不能在關鍵時候站錯了隊。
不說今後如何,眼下,倒是可以給大小姐一些面子,好讓她將來在將軍面前說幾句好話。
“既然小姐堅持,那老奴就將人撤走了!”
恭恭敬敬地告了聲退,準備抽身走人。
卻不想,在躺椅上眼看都要睡着了的人,又驀地睜開了眼。
不緊不慢地添了一句,“我這近十年的月銀,還望管家好好算算,回頭一併結了給我!”
張管家這回真的一愣,他很是疑惑,“大小姐,你每月月銀五兩,我都有登記備案吶,何曾少過您的月銀?”
聽到這裡,小陶憋不住了,立即跳出來反駁,“張管家,我家小姐從沒領過她的月銀,我每次去領,賬房都說已經領過了,我問是誰領的,他們都只糊弄我,問多了還將我趕出來!哪裡有你說的每月五兩,我可是一文都沒見着!”
小陶義憤填膺,她是真的想不出,有哪家嫡女,像她家小姐這麼窩囊這麼窮的!
“不可能——”張管家圓圓的臉皺做一團,眼睛提溜一轉,似乎想到了什麼。
忙說了一句,“大小姐,此事恐怕哪裡出了差錯,還等老奴查了再來彙報!”
立馬帶着兩個門神走了,不敢在這院子裡多待一刻,生怕她再提月銀的事。
月銀得事是他負責,出了這麼大的紕漏,他責任重大。
只希望儘快查實,別等將軍回來,問罪於他,那可就糟了。
胖管家走了,小陶挪着小碎步回到躺椅邊,趴在扶手上,碎碎念道:
“小姐,管家說你的月銀每月五兩他都發了,如今半兩銀子都沒見到,依我看,肯定被二姨娘給扣了!府裡的下人再大膽,也不敢私吞小姐你的月銀!”
還一吞就是十年,誰敢這麼幹!
就是小姐以前太善良了,沒月銀也不問,哎,所以才被人欺負。
師煙煙慢悠悠地翻了個身,輕輕“嗯”了一句,像是事不關己,繼續打起了盹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