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嫂房裡,一身寶藍衣裙的晏晏正努力與手上一隻縫了一半的枕套作戰,冷不丁的,身後響起了一聲超高音量的大喊:
“晏晏!”
“呀!”她嚇了一跳,右手一顫,針尖紮上了左手中指。
看到她那嫩似春蔥的雪白手指上冒出殷紅的血珠,鐵虎嘯立刻懊悔不迭地從她背後繞到了前面:“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快讓我看看!”
“就紮了一下,沒什麼的!”晏晏好脾氣地笑着,卻見鐵虎嘯如狼似虎地撲上來,抓着她的手指就啃。
“哎,你幹嗎?”她再次被嚇到,喊完才發現,原來不是啃,眼前高大俊朗的小夥子,正萬分溫柔地吮去她手上的血滴,然後對着那傷處輕輕吹氣。
“還疼嗎?”他擡頭看她,清澈的黑眸中滿是歉意。
“不疼了!”晏晏紅着臉搖頭,“就芝麻大點小傷,你何必這麼緊張?”
“再小的傷也是因我而起,而我,根本就不該讓你受傷的!”
鐵虎嘯在她身邊坐下,心情複雜地慨嘆:“你知道嗎?當年,師父的武功還沒有師丈好的時候,有次他們陷入重圍,師父又正好走火入魔發作,對方萬箭齊發想置他們於死地,原本就受了傷的師丈用左手使劍死死護着師父,實在接不住了,就用自己的身子去擋,等他們闖出來的時候,師丈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浸透了,可他懷裡的師父,竟是半點都沒傷着,那才真叫……夠爺們兒!”
他說的正是當年載淳被薛敬德陷害,背上殺人罪名後不得已帶着玄冰逃出皇宮的情景,這是他往日和玄冰閒聊時無意中瞭解到的。聽了他的話,晏晏頓時震驚地怔住,許久方笑道:“真想不到,楊叔平時看來那麼溫潤如水的一個人,爲了自己心愛的人竟也會這般玩命,難怪……沈姨現在這麼護着他!”
想到師父現在對師丈的保護欲已經膨脹到了看到只蟲子都要搶在前面幫他打的地步,鐵虎嘯也不禁笑了開來。耳邊,晏晏又柔聲說道:“其實,你對我不是也很好嗎?在山裡那回,那麼多人欺負我,你都不知道自己打不打得過他們,就這麼不管不顧地衝出來了,那時我們可還不認識呢!這麼件大功勞你不記得,倒就爲剛纔那麼點小事自責,犯得上嗎你?”
“我害你紮了手,你倒還拼命給我找理由,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賢惠?我會得意忘形的!”感覺到晏晏言語間對自己的體貼維護,鐵虎嘯的骨頭頓時輕了起來,嬉皮笑臉地膩到了她身邊。
聽他形容自己的口氣像是丈夫在誇讚妻子,晏晏的臉又紅了起來:“什麼呀?還賢惠呢,你看看……”她邊說邊扯過了剛纔正在縫的那個枕套,“我都學了好些日子了,還縫得這麼歪歪扭扭的,這裡哪個女人像我這麼笨?別說莫嫂她們,就連那幾個十歲出頭的小妹妹都比我做得好,真不知道我以前到底是怎麼過活的,難道光吃飯不幹活的嗎?”
“絕密消息,這裡的確有個人比你笨,那就是師父!”鐵虎嘯湊到她耳邊小聲道,“你別看她武功那麼好,又彈得一手好琴,可她的針線功夫也不行,我要用點心思做做都比她強!”
“有那麼誇張嗎?”晏晏笑着去捶他,“小心我告訴沈姨,你在背地裡說她壞話,讓她罰你去跪搓板!”
兩人笑過一陣後,鐵虎嘯像是想到什麼,突然很嚴肅地道:“我覺得,你以前說不定還真就是光吃飯不幹活的!”
見晏晏委屈地噘了噘嘴,他忙解釋道:“我不是在開玩笑。你想想,這些日子過下來,事實證明你針線、廚藝、洗衣打掃之類的活都不在行,可是,師父教小師妹彈琴的時候,你在旁邊聽一遍就會了,師丈教兩個孩子唸詩的時候,你也是聽了上句,隨口就接出下句了。一般窮人家是不會讓女孩子去學這些的,你不會做家務,卻學過琴,念過書,肯定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那不是光吃飯不幹活的是什麼?”
“你說的,好像還真有道理!”晏晏聽得點頭不已,撐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可如果是那樣,我爲什麼會一個人流落到那個山谷裡,而你們找到我的時候,我身上穿的也是粗布衣裳?難道說,爹孃不要我了?還是,我是被誰拐騙到那裡的?聽青梟幫那些人的口氣,他們也是無意中發現我的,所以應該不是他們把我擄去……”
她很努力地想着,試圖從腦海中搜索出一些記憶片段,可就是沒有半點印象。忽然,她的頭針刺般疼痛起來,她頓時抱住頭,痛苦地呻/吟出聲。
“晏晏,晏晏你怎麼了?又頭疼了是不是?”鐵虎嘯立刻焦急地抱住了她,“想不起來就別想了,來日方長,咱們慢慢來,不要勉強自己好不好?”
晏晏正式住下來之後,載淳就去請大夫來給她檢查過,大夫說她的頭部受過重擊,沒留下其他後遺症已是奇蹟,要治好這病也沒有什麼特效的方法,只能吃些調理的藥物,同時創造條件逐步刺激她的記憶,最終能恢復到什麼程度,這就沒人敢保證了。
其實,平心而論,鐵虎嘯並不喜歡晏晏記起過去的事情,因爲載淳曾對玄冰提起的擔憂,他也不是沒有想過。她的過去會不會成爲他們交往的障礙,只有在她恢復了記憶以後纔會知道,可若真到了那一天,無論是福是禍,都再也無法改變了。他很害怕,私心裡希望她永遠只做眼下這個單純的晏晏,但理智與良心告訴他不可以這麼自私,所以,他終究還是決定要幫助她找回真實的自己。
這時,捱過了一陣劇痛的晏晏已在鐵虎嘯懷中漸漸安靜下來,但這忍受痛楚的辛苦卻讓身子嬌弱的她心力交瘁、疲憊不堪。感覺到她滿頭滿身的冷汗,鐵虎嘯的心狠狠揪疼了一下,舉袖輕輕拭去她額上的汗水,他在她耳邊柔聲道:“去睡會兒好嗎?你現在需要休息。”
“嗯。”晏晏聽話地點頭,卻依舊綿軟地倚在他胸前無力站起。
鐵虎嘯本也沒打算讓她自己走,於是托起她輕盈的身子,把她送到榻上,又幫她蓋好了被子。就在他起身想幫她放下帳簾的時候,她卻掙扎着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虛弱而含糊地呢喃道:“鐵哥,別走!求求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害怕……”
“好好好,我不走,不走,我陪你!”鐵虎嘯坐下來,緊緊握住了她顫抖的柔荑。是因爲那次可怕的經歷,再加上此刻疾病的折磨,她纔會如此害怕孤單嗎?還是,她已對他有了發自內心的依戀,就像他早已經離不開她一樣?
五味雜陳的嘆息中,他在她柔弱無骨的小手上印下了滿懷憐惜的深深一吻。
晏晏,只要你喜歡,我會一直陪着你的,多久都可以!哪怕……有一天你會離開我,我也會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每時每刻,直到你不再需要我……
☆ ☆ ☆ ☆ ☆
“師父,師丈,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下山去了一趟家裡之後,回到山上的鐵虎嘯拿着封信激動萬分地一腳踹開門,衝進了玄冰和載淳住的那間屋子,下一刻,他看到的是屋裡兩位敬愛的長輩一臉驚愕地突然分開,腮邊還帶着可疑的潮紅。
“呃……”這情形讓精神高度亢奮的鐵虎嘯瞬間冷靜下來,尷尬地訕笑着直往後退,“對不起,對不起,要不我先出去……”
“現在說這個,不覺得多餘嗎?”玄冰好氣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在宣佈你的好消息之前,我也先宣佈兩件事,第一,儘快把我們的門修好,第二,回去把《弟子規》抄寫一百遍,免得日後你的師弟師妹們都以你爲榜樣,越大越不成話!”
看着那扇破破爛爛軟癱在一邊的門,自知理虧的鐵虎嘯惟有低頭認罰:“是是是,弟子知罪,弟子知罪!師父沒讓我當衆跪搓板,已經是給我留足面子了,多謝師父!”
見他一邊認錯,一邊嘴皮子還在不老實,知道他“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玄冰和載淳對視一眼,皆是忍俊不禁。“好了,規矩已經立過,你就讓他說他的好消息吧。”載淳終於好心腸地打了句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