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美院的一位系主任,一位有着名師傳承,自認爲有書法涵養的書協會員,吳中賀看到鍾嶽紙上四個字的時候,還是一口惡氣涌上心頭。
吳下阿蒙,這是在罵誰呢?
他怎麼看,都像是在罵他的意思。等到鍾嶽拿起一支小毫落完款,吳中賀終於是難以扼制內心的憤怒了,雙手撐在桌子上,斜眼看着鍾嶽。
“吳下阿蒙,你這是說誰呢?”
看着如同一頭被激怒的雄獅似的吳中賀,鍾嶽會心一笑,“沒指誰啊,您千萬別自我感覺良好的代入。”
“你……”吳中賀壓低了嗓門,還是引來一旁的美院學生擡頭張望。黃旭的目光同樣被吸引過來,心裡想看看,到底是誰,惹怒了他們的吳大媽。
就這麼一溜號,一點墨跡暈染開,一整幅作品,就此報廢,氣得他差點摔筆。
“媽的,又是這個姓鐘的!”
他有些不爽地將整張宣旨團成了一團,丟在一旁的紙簍裡。
鍾嶽將筆裹進筆簾之中,準備將墨水倒回瓶中。
“墨用過之後,再倒回去,容易讓墨水變質,影響書寫。”婦人溫潤的提醒,從一旁飄來。
鍾嶽一擡頭,見到黃明川也走了過來,還是沒有猶豫地將墨水倒了回去,“習慣了。”
“柳先生,黃老師,你看看這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學生,字寫得難看也就算了,還寫傳遞負能量的東西,這樣的人,我建議直接驅趕出文化館,免得影響這麼難得的藝術氛圍。”
一旁的黃明川倒是還沒看鐘嶽寫的是什麼,倒是從上午那次偶然照面,吳中賀就對鍾嶽的那種牴觸感,讓他很是不舒服,幫腔道:“吳主任,這人是我帶來參賽的,有什麼問題嗎?”
吳中賀毫不客氣地抓起那張毛氈紙,“您看看,這些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這樣的人,在我們美院,連給看門大爺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呵呵。”
“撲哧!”
吳主任的嗓門有些大了,引得一旁完成作品,側耳偷聽的學生掩嘴輕笑。
被抓得有些皺了的毛氈紙丟在了地上。
“難道高校的系主任,就這點素養嗎?不懂得尊重別人的作品,連基本的禮貌跟禮數,都沒有?我建議您還是回小學,不,回幼兒園,跟那些小弟弟小妹妹學一學基本的禮貌吧。”
吳中賀眼珠子一凸,“柳先生,黃老師,你看看啊,你看看,有這樣不知廉恥的學生嗎?居然還跟我這個大學老師講起禮數來了,吳下阿蒙,你是當我吳中賀不識字,還是覺得我吳某人好戲弄!”
吳主任平日裡在高校耀武揚威,自然是一副臭脾氣,學生,那在高校都是弱勢羣體,怎架得住跟系主任幹仗的風險,能忍則忍着,但是鍾嶽不是美院的學生,這副嘴臉,他可不慣着。
“吳下阿蒙,指的是三國時期吳國的呂蒙……”
“用不着你給我上歷史課!別以爲隨便那支破筆,就以爲自己會點書法了,我……”
柳梢娥彎腰撿起了那張毛氈紙,有些驚訝地看着鍾嶽,“這字你寫的?”
吳中賀有些慍怒,“是啊,我親眼看着這小子寫的!柳先生,莫要生氣,咱們走。黃老師,人是你帶來了,給您一個面子,趕緊領出去。”
“中賀,別急着趕人。我好久沒有看過如此厚重的字了。”
黃明川也將目光投了過來,他們這些老書法家,一眼就能看得出,字的風骨是屬什麼流派的。
“金農漆書?”
柳梢娥點了點頭,“沒想到年紀輕輕,已經將冬心先生的筆法悟透了,這厚重的風格,沒有三五年的積澱,是斷然寫不出來的。”
“什麼?不可能!”吳中賀仔細看了眼毛氈紙,他對於金農漆書倒是沒有多少研究,只是看着字體怪異,就沒去多看。
黃明川也點頭道:“確實。如果沒有點功底的人,很難把握如此厚重的筆勢,難得難得啊。”
吳中賀皺眉,“柳先生,咱們不光看筆法,還得看創作的內容,吳下阿蒙,這不是罵人麼?”
“吳先生,我再重複一遍,不要自我感覺良好地代入,行嗎?”
吳中賀也惱了,“你說,這不是針對我,說得是誰?”
鍾嶽笑了笑,“此處原文出處,乃是《江表傳》之中:至於今者,學識英博,非復吳下阿蒙。我用吳下阿蒙四字來自比,認爲自己學識疏淺,若能虛心求教,將來也能學識英博,難道不行嗎?”
吳中賀被氣得滿臉通紅,“我不信!”
“兩位老師,你們不覺得吳主任有些過分針對我了嗎?”
“咳咳,中賀啊,你去那邊看看,是不是有完成作品的人了。”黃明川覺着如今這位高校主任有些騎虎難下了,自己做個和事佬,讓吳中賀趕緊順坡下來,別在這裡僵着,丟人現眼了。
吳中賀眯縫着眼,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如今也不顧及有沒有影響周圍學生創作了,急忙呼喚道:“韓老師,韓老師,這裡。”
“中賀,幹什麼嚷嚷這麼大聲?學生還在創作不知道嗎?虧你還是系主任!”
吳中賀訕訕一笑,“韓老師,您是碑學專家,您給評評理,這字能算好字嗎?”
這一問,就連素來溫文爾雅的柳梢娥都有些抹不開面子了,什麼意思,嫌我說話分量不夠?
“我看看,嘖,金農漆書啊,嗯,韻味十足,是柳先生您示範給在場學生看的嗎?中賀啊,柳先生的功底你心裡還沒數嗎?”
一句話,瞬間讓吳中賀的臉僵硬下來,拜託您老先看看落款再評價好嘛?
一旁的柳梢娥微微一笑,“啓平,你看看落款。”
韓啓平一愣,幾個意思,不是你寫的?將手裡的老花鏡套上。
“鍾嶽?”
老頭撇開吳中賀,將那張已經有些褶皺的毛氈紙遞到鍾嶽面前。
“你……你寫的?”
鍾嶽極爲有逼格的點頭道:“不才正是在下。”
“現在所書?”
“是的,韓老先生。”
韓啓平小心翼翼地將毛氈紙捋平順了,心情大爲舒暢,點頭道:“總算見着碑學的正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