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就奇怪,爲什麼你和她關係會那麼好,她還邀請我們一起過生日,我居然傻傻地以爲你們只是投緣,原來你們一起欺騙我。”
“我沒有,我從沒有想過要騙你。”
他推開伊甜,站起來,伊甜來不及拉住他,他早已走去門口,“我真得沒有騙你,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他回頭冷笑一下:“隨便吧!”
那日伊甜忽然說想看小時候的照片,他竟以爲她喜歡着自己,其實她只是想確定自己和米歇爾的關係,昨天她又急着從米歇爾家走,她不願讓他看到那副一模一樣的石版畫。
她從來就知道自己是米歇爾的兒子,她一直在欺騙自己。
程謙一時間覺得自己太傻了,傻到以爲伊甜喜歡自己,傻到所有事情都不知道。
見程謙怒氣衝衝而去,伊甜不敢再靠近,他認定了自己的欺騙,他不會原諒自己,就像他不原諒米歇爾一樣。又擔心程謙,只好偷偷跟着,從離開48樓開始,他便開着出到處走,繞了大半個S市。天色暗下來,程謙與六子,鍾少揚走進了蘭桂坊。
伊甜只好坐在蘭桂坊對面的露天酒吧叫了一杯飲料,等了一會,蘇紀和打電話過來。
“伊甜,在哪裡?”
“我在外面。”
“有時間嗎?一起吃飯?”
“不好意思,我有點事。”
蘇紀和聽到電話那頭嘈雜的聲音,便問:“你在哪裡?你那邊很吵。”
“我在蘭桂坊。”
“那裡很複雜,你一個人嗎?”
“我沒事,不說了,先掛了。”
還未說完,伊甜已經掛下電話,又等了很久,終於看到程謙他們從裡面走出來,她擡手看看錶,已經凌晨了。
程謙有些醉意,揮手對六子和鍾少揚告別,鑽進一輛TAXI裡,伊甜顧不上其他兩人,也叫了一個輛TAXI跟上去,車子足足跟了1個小時。司機倒有些好心:“小姐,你這麼晚跟那車幹嘛?現在去郊區,危險着呢。”
原來車子已經離開S市去到郊區,又過了一會,程謙的車子停下來,隔着十幾米,她也偷偷下了車,這一帶很僻靜,路口有幾盞昏暗的路燈,燈火下的程謙影子被拉的很長,他跌跌撞撞地從車上下來,朝一棟房子走去。
這是一棟很舊的二層小樓,像一箇舊時的別墅,程謙站在門口,胡亂在兜裡摸着什麼,一會他打開門,卻一腳踩空,摔倒在門邊,他試圖站起來,可能因爲喝得太醉,再一次跌倒。
伊甜穿過馬路跑過去,扶住程謙的身子,他眯着眼睛看她,笑嘻嘻地說:“怎麼是你?你怎麼來這裡了?”
看來他沒有醉,還認得自己。
“來,站起來,我們回家。”
她將程謙往屋外拽,程謙卻往屋裡走,口中嘟囔着:“這裡就是我的家。”伊甜只得扶着他進屋,程謙很習慣地將門邊的燈打開,屋內傢俱很齊全,像是一直有人住着,也收拾的非常乾淨。
程謙掙脫伊甜順勢倒在沙發上,蜷縮着身子一會便睡了過去。
此時已過凌晨2點,又處在郊區,四周異常安靜,她從房間拿了一牀被子幫程謙蓋好,自己也拿着一條毯子側身靠在沙發沿上,睡夢中的程謙偶爾會呢喃自語,說着諸如:“爲什麼離開我”的話,伊甜心疼地瞧着這個睡夢中不安的他,卻無能爲力,只能這麼靜靜地看着。
過了一會,他不再說話,安靜地睡去,不知不覺中,她也睡着了。
她睡得很淺,程謙一個轉身一個輕微的動作她都會醒過來,好幾次被子被踢到地下,她不得一次又一次的幫他將被子曳好。
清晨5點左右,屋外的鳥兒便開始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程謙捂着疼痛的腦袋,睜開眼卻看見伊甜正趴在他身邊,身上披着一條毯子,睡得很沉。
怕吵醒她,他不敢翻身,也不能動,只好側着頭看着眼前這個熟睡的女人,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好似在笑,他猜想她一定又夢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正想伸手去撫摸她的臉,她嘴角一動,他飛快將手抽回來,果然她醒過來,他想裝睡已經來不及了,只好假裝睜開眼睛,說:“你醒了?”
伊甜用手捂住臉,打一個哈欠,“嗯”說着她站起來,“你餓嗎?我出去買點吃的。”
“不要走。”他拉住她,伊甜再次坐下來,用手拖着下巴望着他。
“幹嘛這樣看着我?”
她微微一笑,此時程謙就像個孩子,她低頭思考着自己爲什麼這樣看着他。
見伊甜笑着不說話,他也輕輕笑起來,調侃說:“你那麼愛笑,連做夢的時候都在笑。”
“誰做夢的時候笑了?”
“我都看見了,我想你一定每次做夢都會夢到特別開心的事。”
程謙從沙發上坐起來,留出一個空位,示意伊甜坐上來,伊甜站起來盤前腿坐在他身邊。
“這裡是哪裡?好像一直有人住。”
“這就是上次我說要帶你來的房子,前幾天我在這裡找到一本小時候的相冊。”
“讓我看看。”
伊甜跟着程謙走進房間,他從桌子裡拿出一本微小的相冊:“原來在那個櫃子的角落裡,艾可曾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她不小心帶走了。”
翻開相簿,只有5張照片,其中一張跟米歇爾家的那張一模一樣,她翻看照片背面卻發現什麼都沒有,還有兩張是程父抱着他的照片,年輕的程父長的很英俊,氣宇軒昂。再有兩張是他稍微大了一點玩耍的照片。
伊甜指着其中一張照片說:“那時候你怎麼那麼胖?你看你的臉。”她忍不住笑起來,那應該是他4歲時的照片,在一個公園的鞦韆上,穿着一件短袖T恤,身體很瘦臉卻像個蘋果似的鼓起來。
他將照片奪過去,“你小時候長得很漂亮嗎?”
她重新將相冊拿過來,指着他的100天單人照說:“這是你100天生日的時候照的,我在米歇爾家見過一張一模一樣的,照片背後寫着:祝100天快樂,落款是,李美盈。我想這是米歇爾李的真名。”
他接過照片翻看背面,什麼都沒有,將它重新放進相冊,他說:“我對母親的記憶很少,只是依稀記得有個人陪我在陽臺上玩,母親這兩個字對我來說太模糊了。”
他將相冊重新放回到抽屜裡,走去陽臺,屋外的風吹進來,屋內風鈴發出清脆的叮叮聲。
“其實她根本不用生下我,生下我卻又拋棄我,她太殘忍了。”
“她現在不是回來找你了嗎?”
“我恨這種感覺,一種近乎是背叛的感覺,我不會原諒。”
“你不想念她?”
“我一個人過得很好,我已經習慣了沒有她的日子。”
“其實,程謙,本來我不能說,但我覺得非要說出來,米歇爾她生病了,很嚴重。”
程謙不說話,良久才平靜地說:“關我什麼事。”
“我不想你後悔。”
“我不會後悔。”程謙說地斬釘截鐵。
“她,是末期肺癌。”
程謙眼中露出一絲驚訝和悲傷,卻依然顧作無所謂地說:“跟我無關。”
“她可能活不到這個冬天,程謙,你們相處的日子不多了。”
程謙漠然地望向遠方,他彷彿見到在一片明媚陽光裡,一個美麗女子正陪伴着一個小男孩玩耍,兩人瘋狂地奔跑着。
“媽媽,我在這裡。”
女人停下奔跑的腳步,並未走去小男孩那邊,而是朝另一個方向轉身離開,留下小男孩孤獨的叫喊聲。
第二天伊甜去看米歇爾的時候,她已經從普通病房轉去重症病房,人也消瘦了很多,望着躺在牀上的米歇爾,她想起了Miss-may。她從蘇紀和那裡聽說,Miss-may葬禮後的第三天她的女兒從英國趕來,將她的骨灰帶去故土,原來Miss-may並不是沒有子女,她早年與丈夫離婚,女兒跟隨父親,從此再未相見。
的女兒可以她,程謙也可以。
花姐做着噓聲的動作,示意伊甜到病房外說,走到門口的時候,米歇爾忽然醒過來,用低沉地聲音說:“伊甜,你來了。”
她轉回身,坐在米歇爾的牀邊,正猶豫着該怎麼向米歇爾說程謙的心情,意外地是她什麼都沒問,說着一些其他的細枝末葉,聊着景然和那個喜歡她設計師的徐哲琛。
花姐有些按耐不住,終於等米歇爾再次睡去以後,拉着伊甜到門口,向伊甜打聽程謙的情況。
“這件事情太突然,他沒有準備。”
花姐是瞭解程謙的,他的性格很倔,讓他在短期內認回米歇爾是不可能的事。
伊甜走出醫院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蘇紀和打電話過來約她吃飯,依然去的那家Sunday,不知不覺中,她又憶起上一次在這裡碰到米歇爾的情景,也是和蘇紀和一起。那是她第一次見米歇爾,她還不知道米歇爾是程謙的母親。想到這情緒變得糟糕,原本愉悅的心情也瞬時掉進了谷底,蘇紀和還在高興地講着他的法國趣事,伊甜卻只是點頭,隨口用“嗯”這樣的字眼敷衍着。
“怎麼了?”
她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直說:“對不起,紀和。”
“這幾天看你狀態不好,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
蘇紀和只是笑笑,見她不願說便也不再問。
一餐飯吃得索然無味,回到家的時候,程謙也已經在家,正在陽臺陪小白玩耍。
隨後的幾天,伊甜小心翼翼地照顧着程謙的情緒也避免提起米歇爾,程謙倒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看不出有任何的異樣。
其實,他偷偷去醫院見過米歇爾幾次,雖然恨她,但生命裡那種割不斷的母子情誼讓他狠不下心去恨她,他想作爲一個陌生人偶爾去看看她也是好的。
伊甜那一句,她可能活不過這個冬天,讓他心裡很酸。
她已經轉了病房,他去的時候,花姐剛好不在,只有一個私家看護陪着米歇爾,她正躺在牀上看一本書,偶爾笑着跟看護說些什麼,眼前那個瘦弱的女人便是他的母親,他在門口站了很久,用這樣的方式來彌補30年的別離。
最後花姐回來,他不得不離開。
他恨她,這個恨是假的,他愛她,這個愛是真的。
他明白這一點,但,那麼冗長的30年的拋棄,讓他無法說服自己去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