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門外,烈日底下,幾名身着盛裝的蒙人使者正極其不耐地待在那兒,時不時就會走動一陣,已經汗流滿面的他們看着實在有些狼狽。
因爲今日是代表草原各部來和大明皇帝交涉談判的,所以他們這一行都把往日只有在節日裡纔會換上的莊重複雜的服飾給穿戴了起來。這些衣服不但厚實,而且還把整個人都給包裹了起來。而現在,可是五月時節,雖然不像後世那麼炎熱,但這暑意卻也不淡,光是在日頭底下站上一陣都感到燥熱了,更別提他們穿得如此莊重而厚實,看着就跟在蒸桑拿似的。
其實這些蒙人使者剛趕到宮門前時還算不錯,天也沒那麼熱。可誰能料到裡頭居然會久久沒有動靜,也不喚他們進去呢?眼看着居然都過了正午了,還把他們丟在外頭不加理會,這些個蒙人使者是真個按捺不住了。
“古裡察,你說這是不是那些漢人故意在刁難我們,想要看我們的笑話,看我們出醜才搞這一出?”一名黑臉漢子頗爲不耐地問他們的正使道。
古裡察也黑着張臉,咬着牙道:“我看八成是了。早前我就打聽過了,他們明國的朝會沒有開這麼長的。而且剛纔還有不少明國官員都離開皇宮了,這一定是他們的皇帝在刁難看!”
“豈有此理!這些漢人果然陰險,我們又要被他們耍了!”又一人恨恨開口:“要不我就這麼闖進去?”
“這怕是不成的。”古裡察雖然惱火,但這點判斷還是有的:“那宮門前可有好幾百人守着呢,我們硬闖只會中了他們的計。”
“那我們就這麼幹等着?卻要等到什麼時候?”
“我去跟他們交涉一下,要是再沒有迴音,我們就回去!”古裡察咬了下牙,發狠似地說道。隨後,便大踏步地朝着宮門前而來。
門前的那些禁軍守衛看這些蒙人在那兒嘀咕半晌後有人滿臉陰沉地朝自己這邊而來,心下也是一緊,趕緊握緊了手中兵器,滿臉的提防。只是嘴邊的話倒還算有禮:“尊使有何見教?”
“我來問你,你們皇帝到底還見不見我們了?這都多少時候了,要不你就放了我們進去,我們自去見你們皇帝!”古裡察操着不是太熟練的漢人官話說道。
那名守着宮門的禁軍軍官當即搖頭:“宮門重地豈是你們隨意能闖的?我們陛下日理萬機,如今還在和朝中大人們商議事情,你們且再等候片刻吧。”
“片刻……又是片刻,我都等了多少個片刻了!你們這是在耍我麼?”古裡察當即喝道,說話的同時,步子往前一邁,似乎真有強闖的意思。
那些禁軍見狀,也是一凜,紛紛舉起了手中兵器,斥道:“大膽,宮門跟前豈容你隨意咆哮!”
那邊的蒙人使者隊伍見此,也呼啦一下趕了過來,手握着腰間佩刀的刀把,很有種要上前一戰的意思。只是他們也知道,在這個地方真要動起手來,吃虧的絕對只會是自己,所以更多隻是在表態,或叫虛張聲勢罷了。
就在雙方劍拔弩張,看似情勢一觸即發的當口,裡頭悠悠地傳來了一聲宣號:“陛下有旨,宣蒙人使者入宮覲見!”而後不久,一名小太監便快步跑了出來:“那蒙人使者在哪兒?奴婢奉命領他們進去……”話一出口,他纔看到了宮門前的這番景象,吃驚之下,後頭的話竟被他生生嚥了回去。
不過他的出現倒算是緩和了現場的氣氛,對峙的雙方在愣了下後,便都訕訕地放下了手中兵器。既然裡頭都准許他們入宮了,自然就沒有再翻臉的必要。
只是很快地,問題就又產生了。本來古裡察他們是打算一道入宮,可結果裡面的旨意卻只宣了他一人進去,也就是說其他人只能繼續在外頭頂着日頭乾等着,這就讓他們很是不滿了。好嘛,自己搞得這麼鄭重其事,跑來曬了半天日頭,結果卻連皇宮都進不去,這算是什麼事兒麼?
但這兒畢竟是大明都城,是大明的皇宮重地,即便他們再不滿,也只能遵守這裡的規矩。最後,古裡察只得妥協,留了其他人在外等着,自己一人隨了小太監進入了那巍峨的宮門。
不過這一路之上,古裡察依然感到一陣憋屈,因爲那小太監纔到他肩頭,步量比他可要小得多了,只能在背後跟着的他實在有些吃力。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宮裡的景色着實不錯,看着那一座座宏偉的,鱗次櫛比的宮殿,對只見過草原風光的他來說也算是一種見識了。
甚至於,他心裡還生出了一個想法來,要是有一天太師能率領他們攻破北京,奪下這皇宮,讓自己在其中策馬飛奔,這感覺得有多好哪……
這麼胡思亂想着,兩人終於來到了文華殿前。那小太監趕忙緊走幾步給守在殿門前的禁軍報了信,後者才轉身把消息傳了進去。片刻後,裡頭纔有個尖尖的聲音傳出來:“着蒙人使者古裡察入殿見駕。”
在聽到這話後,古裡察纔算是放下心來。他還真怕對方會繼續把自己扔在外頭乾等上一段時候呢。不過隨即,他口中又嘀咕了一句:“麻煩,直接就讓我進去不是更好麼?”隨後便昂首闊步地朝着殿內行去。
因爲外頭陽光極亮的緣故,在進入到陰涼的文華殿內時,古裡察只覺着眼前一暗,半晌才能看清楚裡頭的情景。他發現,這殿內確實站了好幾十名明國官員,此刻他們正用複雜的目光看着自己。而在正對着自己的最上頭,則坐着個身穿龍袍的年輕人,這位看着比那俘虜皇帝可要年輕不少哪——朱祁鎮在蒙人手裡吃了這麼多苦頭,又擔驚受怕的,雖只幾月,卻一下老了有十年都不止。
雖然古裡察很想直愣愣地問對方一句,你就是大明新立的皇帝?但還算知道些禮儀的他最終沒有把這話說出來,只是撫胸彎腰,行了個草原上的禮節道:“瓦剌太師帳下萬夫長古裡察見過大明皇帝陛下!”
“免禮平身。”雖然對方並未向自己行跪拜大禮,朱祁鈺也沒有太過追究,只是大度地一擺手。隨後,先是說了幾句場面話,這才入了正題:“不知貴使今日見朕所爲何事哪?”
聽得這話,古裡察明顯是愣了一下,難道他們的皇帝並不知道自己的來意?果然漢人就是奸詐……直性子的他只好再度把也先命他前來和明國交涉,讓他們出錢贖回朱祁鎮一事給說了一遍。
同樣的一番話,從這位言辭無禮的蒙人使者口中道出,更惹得周圍羣臣的一陣不滿。要不是此時還在宮裡,他們又自恃身份的話,如今早就有人罵開了。
“皇帝陛下,聽說現在落在我們手裡的前任大明皇帝是你的哥哥,你總不至於寧可見他在我們那裡吃苦也不肯出些錢財來把他換回去吧?而且我們也已經作出了極大的讓步,現在只需要八十萬兩銀子就能把他安全送回,這點銀子對你們大明來說,應該只是九牛一毛罷了。”古裡察繼續說道。
“大膽,你這是敲詐!”一名官員終於忍耐不住,跳出來斥責道:“我大明自太祖立國就未曾向外敵出過哪怕一兩紋銀,更別提這幾十萬兩了!”
這話很快就得到了不少人的響應。雖然剛纔大家其實是已經默認了這一點,但此時氣一上來,就又改變了想法。當然,有些人也是抱着反正陛下已經有了主意,自己這麼做還能搏個忠君之名,何樂不爲的心思開口的。
面對洶洶的羣情,古裡察卻也不見一絲慌亂,只是嘿地一笑:“看來你們明國人還真是無情哪。要是換作了是我們草原上的漢子出了這樣的事情,哪怕敵人拿出什麼要求來,爲了自己親人的安全,我們也是要竭力滿足的。”
這話一說,羣臣頓時停了口。因爲這話明顯是衝着天子去的,是在指責他不顧念兄弟之情,這等天家之事他們可不敢參與其中。
而且,就他們所知,其實天子也早有了決斷,既然表現過了,那就靜等最後的結果便是。唯有一些深知國庫空虛的官員,此時卻顯得憂心忡忡。
兄弟之情畢竟難以割捨,更難的是民間的說法,所以天子此時一定陷於兩難的境地之中。若是不顧兄長安危,無論現在還是將來一定會落人口實,甚至在史書上也會爲人所詬病。
可要是真被蒙人得逞了,則大明眼下的局勢必然雪上加霜,身爲天子的他依舊會被人所埋怨。可以說,這完全都是死路,或許像之前那樣拖着不理纔是最好的應對之策了。
朱祁鈺的臉上也露出了爲難之色,看得不少臣子都是一陣慚愧,但此事上,他們又幫不了什麼忙。
終於,在好一陣糾結之後,天子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