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手造假

聯手造假

夜裡,春雨下得大了些,落在樹葉上,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書房裡挑着明晃晃的油燈。書案上擺放着一封還未拆開的信。

崔景鈺撐着傘走了進來,收傘之際,幾滴水珠落在臉上。他把傘放在門邊,俯身過來看,水珠滴落,險些打溼了信紙。

“當心些!”丹菲急忙把信移開,“這是真跡。”

“你是如何判斷?”

“聞得出來。”丹菲把信遞到崔景鈺鼻端,“你聞到了什麼?”

崔景鈺微微皺眉,“焦炭和香料。”

“這不是普通的香料。”丹菲道,“劉家常年和塞外各部做生意,我幫着管鋪子,所以清楚各族的胡人愛用些什麼香料。其中又分男人和女人,貴族和平民。突厥的王公貴族最近幾年很喜歡用氣息濃烈的合馨香。不過配這個香中的一味原料十分昂貴稀少,商人便用另外一種香料來替代,。換了配料後,這香平時聞着區別不大,但是密封置放一段時間後,卻會散發出另外一種氣息。我以前檢查倉庫的時候,對那味道很熟悉。”

“突厥可汗用的香,怎麼會是劣等貨?”

“當然不會。”丹菲得意道,“這信上的香,是正宗的。香是不能久放的,最遲半年內也要用完。前年出產那一味珍貴原料的地方遭遇大旱,香料幾乎絕收,僅有的一點都只供了大明宮。而去年年初,聖上給突厥可汗賜了一些東西,其中就有這種香。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爲送賞賜的使節來拜訪過劉公,談話間提起的。所以,這封信定是從突厥王庭裡流落出來的!”

崔景鈺目不轉睛地看了她片刻,點頭道:“好。我信你是真有幾分本事的了。”

“那就再讓你見識‘幾分’本事。”丹菲丟了一張單子給他,“一,不許提問;二給我把單子上面的東西找來。”

“煙墨,陳茶,熏籠……你還要羊油和雞毛做什麼?”

“說了不許提問的!”

崔景鈺無奈,只好招來小廝,讓他去跑腿,又叮囑他不許讓旁人知道。小廝拿着單子,一頭霧水地跑了。

單子上的東西陸陸續續地送來,丹菲也開始忙碌了起來。裁剪好的紙張在陳茶裡浸過,放在薰爐上烘乾,做出陳舊的樣子。

崔景鈺研墨,丹菲大展身手,照着原件上的字跡,把封面完完整整地謄抄了下來。各種字體她都信手拈來,書寫一氣呵成。

“你在哪裡練得這一手?”崔景鈺的意外溢於言表。

“都說了不準提問了。一個問題一貫錢!”

崔景鈺嘴角狠狠抽搐,咬緊了牙關。

丹菲斜掃他,“轉過身去。”

“我都沒出聲!”崔景鈺怒。

“接下來要做的活是師門絕學,不能給外人看。你要看也可以,這就磕頭拜我爲師。”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崔景鈺黑着臉轉過身去。

丹菲在他背後就像耗子偷米似的好一番搗鼓。崔景鈺聞到羊油腥臊的氣息,木炭燒焦的味道,聽到各種古怪的聲音。他幾次都想偷偷回頭瞄一眼,稍微動了動腦袋,丹菲就像後腦勺長了眼睛似的,道:“偷看一眼五貫錢。”

崔景鈺簡直啼笑皆非,“你確定你不會把房子燒了?要知道,就是賣了你,也不夠這屋子一根房樑的錢。”

“哈哈。”丹菲假笑了兩聲,“原來你還懂算術。生得俊美清秀,腦子又不好使,最容易被人哄得團團轉。難怪安樂公主這麼喜歡你。可見女人和男人都一樣,都喜歡貌美無腦的人,最容易哄騙,利用完了,紅顏老了,就能利落地甩開了事。”

“我同她沒有私情!”崔景鈺怒。

“是,是!”丹菲道,“因爲你不行。”

“你!”崔景鈺猛回頭。

“五貫錢!”丹菲嚷嚷。

崔景鈺氣急敗壞,乾脆起身出了屋子。

“好啦,不逗你了。”丹菲樂不可支。

崔景鈺站在門口,斜眼看她,又冷又傲。他實在俊美,這生氣的樣子也讓人覺得心神盪漾。

丹菲卻覺得他這樣很有趣,像一隻被惹惱了的貓。一直橫在兩人之間的那種隔閡和陌生感,轉瞬消失了。她似乎一眼就看穿這個男人的孤傲和自尊。

“過來吧。”丹菲朝崔景鈺招手,“你感興趣,我就露一手給你看。這可是我們曹家看家的功夫之一呢。”

崔景鈺慢吞吞地回來坐下,“曹將軍怎麼會這個?”

“這是我娘教我的。算起來,該是我外家的傳家本事。”丹菲丟了捲紙讓崔景鈺照着裁,自己磨墨,“小時候我娘教我認字,我不愛學。她就教我仿字,拿去讓我耶耶猜那份是原跡。我覺得好玩,從小就喜歡模仿別人的筆跡。後來到女學裡,就幫同窗們抄書,每月都可賺到不少的零花錢。”

油燈火苗裡啪地炸了一個火花。崔景鈺拿籤子把火撥亮了些。火光照亮他英俊精緻的面孔,表情雖然還是僵硬的,但是眼眸裡意興盎然的神采出賣了他的情緒。

丹菲小心翼翼地打開信封,抽出信紙,仔細打量。

信上寫的是數行突厥文,十分混亂。字跡倒是十分清秀,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這是突厥的數字。”丹菲道。

崔景鈺點了點頭,“這等密信都有一張解密的照本,一卷佛經,或是一卷詩集。每個數字對應照本上的一個字。拿到了照本,才解得出來。”

丹菲思索,“能同突厥和韋家都扯上關係的女子,只有一人了。”

兩人異口同聲:“宜國公主。”

“這是她的家書?”丹菲道。

“家書何須用密碼?”崔景鈺不認同。

“她說突厥可汗待她極不好,軟禁監視她。也許她是寫信求助,只得如此。”

崔景鈺譏嘲一笑,“她說什麼,你便信什麼?你若只有這點腦子,也別進宮了,趁着年輕美貌嫁個漢子算了。”

丹菲狠狠瞪他一眼,按照剛纔的手法,把信一字不落地抄了一遍。連簽字和印章,她都一絲不苟地描了出來。

完畢後,丹菲把抄好的信摺好,封在信封裡,緩緩揉着,製造些舊痕。

崔景鈺看着她修長的手指上。少女的手勻稱,手指筆直,有些粗糙,活動起來,卻顯得格外靈巧。他的目光隨着少女粉白的指尖晃動。

“喂,”丹菲打了一個響指,“問你話呢。”

崔景鈺不耐煩,“我有名有姓。”

丹菲問:“你做這些,你父親兄長怎麼看?”

“父親兄長們都醉心學問。”崔景鈺淡淡道,“但是這個家中,總要有一人在朝中有勢才行。”

丹菲想了想,“我打賭,你因爲是幼子,世人都自然而然覺得你無需成材,做個紈絝就能過一輩子。以你這麼爭強好勝的性子,反而更要作出一番成績來。是不是?”

崔景鈺低垂着眼,漠然道:“你話太多了。進了宮後,可不能再這樣。”

“你覺得韋家何時會來抓我?”

崔景鈺道,“我兩個時辰前,就讓人放出消息了。韋家若動作快,明日就會上門。”

丹菲立刻道:“要先將阿錦送走,以免被波及。”

“你就不怕?”崔景鈺問。

丹菲道:“我想就是段寧江本人來,她也不會怕。我們是武將之女,我們從骨子裡就是凜然無畏的。”

崔景鈺以茶代酒,朝她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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