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時常走神,走神的時候便沉入荒誕的幻想,甚至看到了十幾年後,兩人的孩子們繞着桌子跑的情景。這情景說不出是好是壞,卻讓心很滿,沒有一點虛空的地方,於是每一步踏下去都踏實了,心口也再不會莫名地痛,看到爲俗事而煩惱的人們,也意外地覺得可愛…可是每每仔細掂量現在的狀況,就會全身發冷:被外人發現了怎麼辦?他畢竟是個魔物…如果有一天真的餓了,把自己吃掉了怎麼辦?一旦自己離開了這個職位,要怎麼生活?能和他去哪裡?
而每當想到這裡的時候,她都會情不自禁地搖頭:太遠了,擔心得太遠了。然後立刻找些必須要做又無關緊要的事情,占上自己的手和心,不然又要沉入新一輪的胡思亂想裡。
這個下午確實很忙,因爲再過幾天就是一個節日,當日又會不可避免地舉行祭典,而之前的一些事宜,現在就要準備好。她午覺起來以後一直在忙,忙到太陽快要沒進城的那一邊去,最後一批來訪者才欣然離開。
不過,也不能說一點意外驚喜也沒有——爲了找齊要用的東西,幾個陳年的木箱都被打開了,她發現裡面有一套前任祭司沒有穿過的衣服,白色,質地很好,最重要的是,那是男式的。她把它從箱子裡拎出來,在自己身上比了比,覺得他穿着可能有點大,但大體上應該還過得去,畢竟他的個頭不矮,只是單薄。
在夕光完全消失的時候,她出現在了神廟後面的花園裡。
此時月亮還沒來得及升起,大地殘餘着白日裡的溫熱,不遠處的高塔,在黑暗中一片純白的輝煌,華美得有些不真實,周圍的黑暗被染上了些許的白,包括這花園在內。那些殘垣斷壁,看上去少了分荒涼,多了些寧靜,連雜草都異常溫柔,在夜色裡低聲絮語。
“我們去吃飯吧,現在只剩下我們了。”她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快活。說來奇怪,他不在身邊的時候,她想起他總是愉快的,真正呆在他身邊的時候,恐懼和壓抑就佔了上風,聲音從來就沒停止過顫抖。
他從廢墟中站起,向她緩緩走來。身後是一片頹敗的寂寞,他的身上,卻像蘊藏着某種生機,像野草一般,不易察覺卻感受強烈。
她拉起他的手。
瘦長,骨節粗大,硬硬的,不暖和,但是也很舒服。她的臉忽然紅了一下,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這雙手在自己身上撫摩的時候,那種奇妙的感覺…爲了趕緊找到話題,她也就不管驚喜不驚喜的了:“我…給你準備了一件衣服,一會兒要乖乖地試試看,很漂亮哦。”
他沒有表示反對。
祭司的房間離這裡並沒有太遠。兩人回到屋裡的時候,桌上的飯菜還是熱的。和飯菜一樣冒着熱氣的是一大盆水,這盆很淺,卻很大,人坐在裡面抱着膝蓋都綽綽有餘,她剛剛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它拖進屋裡來,又裝滿了兌好的水。他一進來,目光就集中在那盆上,這還是她第一次發現他會對某些東西產生好奇。
“先吃飯,吃完了給你洗澡。”她把他按在椅子上,“自己拿勺子,我教過你的。”
他在桌邊坐好,似乎經過了一番回憶,終於猶豫着,拿起了勺子。
她開心得拍起手來。
他被這聲音吸引,直勾勾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像是被她的表情迷住一般,把勺子一扔,站了起來。
“啊…先吃點東西,吃一點就好…求你…聽話好不好?先不要…唔……”
……
一個月過去。
常來神廟裡的人已經認識他了,並且,用比她想象中的好得多的心態,接受了這個不速之客。
她對外說,這是她出門的時候,受一個老人的委託,帶回來的傻孩子,不會說話,但能在神廟裡幹活。之後她才發現,他呆呆的神情,單薄的身體,還有長時間的沉默,很容易引起他人的憐愛,一襲不合身的白色祭服雖然寬大,但穿在他的身上,竟有了種別人不具備的飄逸…小孩子們進來之後總是徑直來找他,他竟也有耐心陪着他們玩,眼神在那時,變得清澈而柔和。
生活可能就要這樣過下去,如果意外之神不來光顧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