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煌的旋梯,在一片黯淡中靜默着。
輝煌指的是它的形制,從最底層盤旋而上,延伸到這裡,幾乎佔據了這一層的大半空間;黯淡指的是牆壁上的燈座,從前半夜開始,燈火就暗了下去,原因很簡單,那就是:按照普通夜晚的長度,它們本不該熄的。
暗之主的所在,沒有秩序的魔界之塔。
在這樣一個讓人不安的夜裡,做某些讓人不安的事,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這樣想着,可是心還是跳得很快。左手放在樓梯的扶手上,右手下意識地按着心口,頭微微擡起,但還不足以看到站在高出自己幾個臺階上的人,是怎樣的表情。
“您該回去了。”
“可是,我……”
站在高處的人,依舊毫無表情:“您想說什麼,可以直說。”
換做別的男人,即便不明白對方的意思,也會用一種更溫和的方式,對待一個深夜把自己約出來的女人,只可惜枯不算是個正常的男人,好在小可也不是一般的女人,否則早就哭了出來。
她似乎精心打扮過,雖然還是穿着那件黃色連衣裙,但是頭髮很用心地盤高,烏黑的髮色配上金色的絲帶,顯得簡單而精緻,耳墜也戴上了,是兩顆圓潤的水晶珠,透着葡萄酒色的深紅。
“我是想問…今天晚上,你有空麼?”她輕輕地說着,非但沒有因他的漠然而沮喪,反而更自然地擡起了頭,一步步地走上臺階,與他越來越近。
“有。”
“那麼,”她終於站到了他的面前,只比他低上一級臺階,“帶我…去你那裡吧。”
她現在能完全地看清他了,包括從衣服裡透出的、像木乃伊一般包裹着他身體的布條,長而散亂的墨綠的發,那張大半被包裹着的臉,其中額頭和頭骨相接的地方,長髮和布條都沒能蓋住,白骨生硬而突兀地露出,在暗處看來更加恐怖。然而她注意的不是這些,而是他那隻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
那隻眼睛一直看着自己,毫不避諱,目光灼熱而平靜,似乎隨時準備把自己一口吞下,又好像能很淡漠地注視着自己離開。她被他看得臉頰發燙,只能稍微移開目光,輕抿着脣笑:“免費的呢。”
事實上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全身都在抖,在發熱,整個人輕飄飄的,周圍的一切,包括對方在內,都變得有些飄忽,尤其是腳下的臺階,在她的感覺裡,就像海浪一樣上下起伏着,耳膜中恍惚還有海水有節奏的沖刷聲……
“你不後悔?”他要做最後的確認。
她點頭。
這種時候似乎只能點頭,因爲已經沒有拒絕的餘地。就像人間的死刑,絞刑架都已準備好,牧師站在下面,手捧着他們的神聖經典,平靜而事不關己地詢問死囚,是否要做最後的懺悔。其實懺不懺悔都已經沒有意義,劊子手不會因爲你懺悔了就放棄把你掛上去的念頭。
她在沒點頭的時候,就已經感覺到了,他的手臂已鎖住了自己的腰。
像小貓一樣被拎起來,腳下瞬間失去了着力點,之後又跌落到對方的臂彎裡…她就這樣被抱着走,頭靠在對方的胸膛上,聽着那並不真實的心跳——他的胸腔極薄,似乎只有一層膜,而並非骨肉,他的手臂也硬得嚇人,硌得她很疼,然而她卻不能動,不能掙扎,因爲掙扎只能讓他的手臂鎖得更緊。
她被帶到了一處完全黑暗的所在。
“等一下……”
“怎麼了。”
她愣了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纔好。剛剛被放到牀上的時候,不由自主地說了這一句話,卻不知道自己是想等什麼。
“爲什麼選今晚。”這一次問話的是他,身體壓在了她的身上,卻沒有其他的動作。
“因爲…怕來不及。”她輕輕地說着,想擡起手去摸他的發,手卻緊張得一直抖,“要打仗了呢。”
“怕我上戰場麼。”
“嗯。”
他低了頭,長髮垂到了她的臉上,是癢癢的涼:“之前,你從來沒說起過。”
她這才意識到,在今晚之前,似乎缺少了某些必要的過度——他沒有做出任何越禮的行爲,她也沒有表現出想要接近他的意圖,除了最初的見面時,他把她從一個輕薄的年輕人手裡救下,毫無表情地抱走之外,幾乎再沒有什麼戲劇性的交集。即使在塔中相遇,也只是匆匆地一瞥,一個點頭;在塔外就更不用說,她在人羣之中,他在人煙之外,遠遠地看上一眼,也不知對方看到自己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