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出了談判的籌碼,明樂只就好整以暇的等着那男子主動提起後話。
可是不曾想,男子聞言之後卻是眉心一跳,突然就先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
雖然紫苑爲他把車廂裡安排的十分舒適,但從小養尊處優慣了,叫他接下來十天半個月的蜷縮在這馬車一角,讓是讓他渾身上下不自在。
明樂倒沒想到他會被嬌慣成這樣,忍不住的抿抿脣角,別開眼去。
那紅衫男子左右不自在的動了動,然後便是靠在身後軟枕上閒閒的笑出來道:“八方賭坊?誰能想到隱藏在八方賭坊背後的控權者會是你!”
這半句話他是似是自語。
“要不閣下覺得應該是誰?”明樂反問,“你既然連八方的主人姓甚名誰都已經打探清楚了,想必對整個盛京之內的局勢也是很感興趣的吧?”
男子抿抿脣不置可否,然後稍稍偏頭看向帷幔後面的明樂,問道,“那麼你培植八方勢力的目的又是什麼?素聞義陽公主和殷王宋灝關係不差,但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八方——似乎沒他的份額在裡頭!”
“既然他都不管的事情,你又何必多問?”明樂並不否認。
如果所料不錯,這男子最初的打算可能會以爲她要送信求救的人不是宋灝就是武安侯府,最不濟也該是姜太后。
可偏偏,她兵行險招,那三方面都沒有主動沾邊。
所以這人會有好奇心也在情理之中。
“無趣得很!”男子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頹然的出一口氣,閉目養神片刻才又重新開口道,“關於我的身份,難道你就一點也不感興趣?”
不管是誰,一覺醒來發現在自己身處在陌生人的馬車上,並且前路茫茫未知,只怕都不能忽視掉對方的身份和目的。
然則從醒來以後,明樂卻對這些事隻字未提,實在是太不合情理。
明樂也料到了他遲早會問,所以並不隱瞞,只就隱晦的微微一笑道:“閣下的樣貌與我早幾個月見過的一味熟人頗有幾分相像。”
男子的眉頭幾乎是下意識的皺了皺,像是隱約透露出一絲不悅的情緒,隨即從懷裡摸出兩樣東西,閉眼扔到了幔帳裡頭,同時還不忘哼了聲:“無趣!當真是無趣的很!”
那兩樣東西砸在軟榻旁邊,陷入厚厚的羊毛地毯中。
明樂莞爾,探手出去一一撿了來。
那兩樣東西,一樣是姜太后賜給她的那面令牌,另一樣,則是早幾個月紀浩淵所贈的那顆裹着解毒靈蟲的珠子配飾。
其實打從剛一甦醒,她就已經不動聲色的檢查過自己的隨身物件。
身上衣物全被換了新的,這兩樣足以證明她身份的東西也一起不翼而飛。
因爲那兩樣東西十分重要,所以她收的很妥當,即使頭天夜裡遭遇彭修的突襲,也一定不可能會遺失在路上。
所以唯有一種可能,兩樣東西都落了別人的手。
而一試之下果不其然,這人果真是一早就猜到了她的身份的。
明樂把兩樣東西撿起來,暫且擱在枕頭邊,繼續閉目養神。
那男子等了好一會兒依然沒聽到她那裡有任何意外的舉動,終於有點按耐不住,焦躁的一咕嚕爬起來,對着幔帳裡面努努嘴道,“不管是把我做你的救命恩人或是已經認清你現在爲我人質的試試,即使你的攻心之術了得,多少也該對我做些交代吧?”
一個女子的事,他興趣不大,但如果這個女子身上關係到大鄴朝中的政局,那就很值得他多費些心思去研究了。
提起這茬,明樂道是很配合,隨口問道:“那麼閣下想要知道什麼?”
男子的嘴角抽搐着一抖,嘴脣動了動,想要說什麼卻又突然覺得無從說起,略一猶豫乾脆直接擡手叩了叩車窗。
“爺?您有什麼吩咐?”外面馬上有一個甜膩的女聲迴應。
“天晚了,早點找地方歇下。”男子徑自下了領命。
“到下一處驛館大約還要將近一個時辰。”車外的女子回道,“前面再下一段坡路是有處小客棧的,只是荒郊野嶺的,怕爺您住不習慣。”
“去安排吧,今天不走了。”男子說道,語氣不容商量。
外面那女子應了聲,然後就打馬往後面跟着的馬車上去和紫苑等人傳了話。
外面緊跟着亂了一陣,大約是紫苑和青藤幾個先行一步去前面的客棧做安排。
車廂裡明樂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默,那男子也未再說話,又走了一段兒,該是到了客棧門口,車伕緩緩收住繮繩叫停。
“爺,到了!”車外傳來紫苑含笑的聲音。
男子隨後扯過丟在旁邊的狐裘一抖,剛要轉身下車,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回頭看了眼依舊臥在榻上一動不動的明樂道,“需要我找人幫忙扶你下去嗎?”
明樂現在既然已經清醒,她的性格若稍是好強一些,此時都應當是會拒絕了的。
卻不曾想那男子話音未落,她已經理所應當的應道:“麻煩你,多謝了!”
那男子已經要伸手去推車門,聞言不免又是狠狠一愣,心裡被什麼狠狠的噎了一下。
他自認爲閱人無數,但是這短短半個時辰的間隙,這女子屢出奇招也着實叫她有些應接不暇。
以他的心氣兒本是不會和這區區一個女子計較的,但是鬼使神差的,這一刻卻突然起了點心思,手下動作略一遲疑,竟是親自折回來,撩開那層懸掛於兩人之間的紗幔,伏在了明樂棲身的軟榻旁。
明樂皺眉,扭頭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同時也才真真切切的看到這男人如女子般明豔姣好的容顏。
兩個人的目光驟然撞在一起,像是故意爲了逗她,那男子的目光就毫不掩飾的落在她光裸的後背上,媚眼如絲,眼底笑容也帶了絲曖昧的味道,流連道,“幾個婢子笨手笨腳,還是我親自扶你下去吧。”
明樂被他這樣看着,心裡不自在是有一點的,臉上表情卻不留絲毫破綻,仍然客氣的道了聲:“那就有勞閣下了!”
此時她上身未着寸縷,要起身,胸前春光必定暴露無遺。
那男子卻沒有絲毫避諱的意思,只就好整以暇含笑看着她。
明樂並未睜眼看他,就那麼直挺挺的躺在那,道,“我怕迸裂了傷口,勞駕閣下扶我起來。”
那男子臉上表情一僵,卻是一時未動。
“我現在真的不方便。”明樂卻不理他,說着就是聲音一揚,對車外的人說道,“紫苑姑娘,麻煩你進來一下。”
車外紫苑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一直不見這男子下車本來就有點着急,此時聞言也就一時沒有多想,徑自上前開了車門。
隆冬臘月,又是傍晚時分,外面寒風凜冽,車門只就剛剛一開,就是一股冷風撲面而來。
車內紗幔飄渺搖曳,露出男子容貌精緻但面色不善的半張臉孔,並着女子伏臥榻上線條柔美的光滑曲線。
紫苑臉上的表情整個僵住,直愣愣的站在那裡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完完全全是被自家主子和那陌生少女之間突如其來的親密距離驚住了。
明樂瞥一眼她眼中近乎有些失魂落魄的神采卻是視而不見,只就客氣道,“麻煩姑娘給我找身衣服吧!”
紫苑一個機靈猛地回過神來,下意識的擡眸去看那紅衫的男子。
彼時後面跟隨是丫鬟、侍衛也都陸續下車下面,往客棧門口湊過來。
男子看着大敞的車門,眸色突然一寒,透出些許莫名的冷意來。
他是個臉上慣常沒有情緒表露的人,紫苑一驚,忙是合上車門,轉身去後面的車上找衣服。
車門合上,男子臉上的表情便明顯有些不好看,似是哀怨亦似惱怒的瞪了明瞭一眼。
明樂扯了扯脣角,隨手抓了身邊放着的令牌和那枚珠子塞到腰帶上面繫着的一個裝飾用的荷包裡。
紫苑去了不多一會兒就拿了衣服回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餘悸的緣故,這一次敲門之後她卻是忘了等那男子的明樂,直接推門爬了上來,上車之後纔對那男子行禮道,“主子,奴婢來服侍這位姑娘更衣吧!”
那男子似是無心與她計較,似笑非笑的看了明樂一眼,就急匆匆的轉身下了馬車。
紫苑捧了衣服進去,儘量避免牽扯到明樂背上的傷口將她扶坐起來。
明樂也沒矯情,先撿了件肚兜自己套上。
顯然紫苑是想的十分周到的,裡衣的料子都是上等的絲綢,滑膩柔軟,即使稍有動作也不會摩擦到傷口。
而外衫,爲了不讓她劇烈的動作只就披在了肩上。
“這裡進客棧就幾步路,請姑娘暫且將就一下。”紫苑說道。
“嗯!”明樂略一頷首,語氣冷淡而疏離。
紫苑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下車,推開車門卻意外發現那男子紅衫白裘,依舊攏手站在車前。
紫苑的目光微微一閃,他已經舉步挪到門口。
明樂驟然見他臉上鮮亮如初的笑容,心裡就先是一警覺,本能往旁邊錯開他探來意欲扶她的那隻手道:“我身上有傷,我自己下去!”
即使來不及在計劃的時間之內痊癒,但至少也不能馬虎,一定要讓自己的傷勢在這段時間內恢復到最爲理想的狀態。
機不可失,她能賭的也唯有這一次的機會!
那男子顯然也是困惑,她竟會對自己的傷勢如此在意,手下動作略一停滯的同時,身後的官道上突然傳來大片急促的馬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