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平陽侯府門外今日怎會如此冷清?”采薇掀開窗簾的一角往馬車外面看去。
長平也放下手裡秀活,從另一側的車窗看出去。
此刻還不到午膳的時辰,按理說平陽侯府門外應該最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常的時候,但這會兒卻肅穆安靜,除了滿滿當當排開的馬車和轎子之外,偶有往來的客人也彷彿是受了這裡的氣氛影響,十分拘謹,連大聲談笑都沒有。
並且門口負責接待客人的竟然只是孫氏身邊的鄭媽媽和康管家兩人,易明真都沒有親力親爲。
只看這個陣仗,甚至都不用多此一舉的進府查看就知道,府裡肯定是出事了。
“是管家和一個婆子在門口接待客人。”長平道。
她雖沒有把自己判定的結果公開報出來,卻已經把明樂想要知道的關鍵信息傳遞過來。
心裡冷冷一笑,明樂微微牽動春嬌露出一個笑容道:“通傳吧。”
“是!”采薇點頭應下,貓着腰挪過去敲了敲車門。
片刻之後,外面就傳出一個侍衛嘹亮的聲音道:“義陽公主到!”
車速緩緩減慢,最後稍微大幅度的一晃,徹底停了下來。
“奴婢等恭迎義陽公主,殿下萬安!”鄭媽媽等人快步從門口的臺階上下來,端正的跪於門口見禮。
明樂放下手裡書本,又被長平和采薇服侍着整肅了衣服,然後才慢條斯理的踩着墊腳凳下了車。
“公主大駕,我家夫人恭候多時。”鄭媽媽跪在地上,諂媚道,說着就要爬起來,“奴婢這就引公主進去。”
“不必了!”明樂淡淡說道,隨意的擡手一攔,看似不不經意的一個動作,但鄭媽媽一介奴婢,不敢近她的身,身子起到一半,被她逼着又再硬生生的跪了下去。
明樂拿眼角的餘光斜睨一眼她臉上僵硬的表情,冷然道:“這府裡的路,本宮確乎還能記得,自己進去就行,媽媽還是留在這裡吧。”
鄭媽媽不禁打了個寒戰,張了張嘴就想說什麼。
明樂神色平靜,微笑着看她一眼。
十分明豔的一個笑容,卻讓鄭媽媽心裡不自覺的又抖了兩下,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就想起當年易明瀾死的時候的情形。
明樂卻明顯沒有心情理會她,徑自舉步往臺階上行去。
沒有得到她的命令,鄭媽媽也不敢擅自起身,只能一聲不吭的跪着。
明樂帶着長平先一步進了府。
采薇在後面指揮隨行的侍衛把壽禮搬下車,一併擡着跟隨在她身後浩浩蕩蕩的往裡走。
所有人經過鄭媽媽身邊的時候都視而不見。
明樂帶着一衆人等輕門熟路的穿過花園,進入正廳,轉而又穿過側面一條迴廊去了後面的主花廳。
彼時大部分的客人已經到齊了,女人們的穿着花枝招展濟濟一堂,殿中氣氛卻並不熱鬧,幾乎連大聲說話的人都沒有,倒是所有人都三五成羣的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而今日壽宴的主角孫氏,以及易明真和昌珉公主等人竟是一個不在。
“義陽公主到!”院外守門的婆子遠遠的看見明樂過來,急忙扯開了嗓子嚷道。
明樂的步子很快,一個拐彎已經到了眼前。
廳中衆人聽到動靜,齊齊扭頭看來,她前腳已經跨進遠門,身後擡着壽禮的御林軍侍衛亦步亦趨的跟着,這樣的排場看上去,竟然絲毫不比真正金枝玉葉的昌珉公主小。
“聽聞太后十分寵愛義陽公主,看來是真的呢。”一位夫人傾身過去和身邊的人私語。
易明樂在宮中勢單力薄,她今日會以這樣的儀仗擺場出現,不言而喻,肯定是得到太后首肯和支持的。
明明一個破落戶的侯府孤女,搖身一變就有了這般造化,即使豔羨,但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不純粹。
明樂也不在意,徑自進了院子,一擡手道:“東西先放下。”
身後跟着的侍衛和十六名宮婢應聲止步,只有采薇和長平兩個隨着她一起進了正廳。
“見過義陽公主!”衆人紛紛屈膝見禮。
“各位夫人和小姐快些免禮,本宮今日是奉太后之命來給平陽侯府送賀禮的,大家同是客人,不必拘謹。”明樂笑道,說話間已經提着裙子進了花廳,說話間目光微微一瞥,不禁詫異道:“咦?這樣的大日子,怎麼不見主人家?本宮還想親自給彭夫人拜壽呢。”
“這——”衆人目光閃躲,猶豫着卻沒有人敢於貿然開口回她的話。
雖然婦人之見,最是個傳播口舌是非的地方,但今天這樣的場合,明顯不合時宜。
明樂的目光不動聲色的在人羣中走過一圈,便是敏銳的發現,在場的命婦之中竟然沒有一人是三品以上。
可見——
三品以上,身份高些的命婦都被請去了別處。
明樂站在那裡,雖然她再一個字也沒多問,花廳裡的管事媽媽還是急的出了一腦門冷汗。
“公主殿下!”明樂今日是代替太后來的,把她晾在這裡明顯不合時宜,那婆子只能硬着頭皮上前,乾笑道:“夫人和少夫人他們去了偏院,請殿下移步,隨奴婢過去吧。”
明樂抿抿脣,並麼有馬上回答,先是用差不多的時間消化了這條信息,然後就泰然的點頭道:“好!”
那婆子尷尬的又扯了扯了嘴角以示友好,然後就匆忙垂下腦袋引着她從後室拐了個彎出來,直奔內宅花園西側的一個院子。
因爲沒落了很長一段時間,是以平陽侯府的規模比之武安侯府要相差很多,不過武安侯府的人口也多,所以彭修這座府邸,雖然在規模上不是太顯眼,裡面院落交疊,房屋院落用以安置內宅還是綽綽有餘的。
整個平陽侯府的後院分東、西兩個大院,中間以一座花園隔開。
其中東邊,是老平陽侯彭業的住所,住的是孫氏和楊業的幾位妾室,而西院則是彭修的後院。
明樂被那婆子引着一路疾走,沿路增加了不少的僕婦婆子把守,顯然院子裡是出了什麼恥於見人的大事了。
明樂也不多問,在那婆子的引領下進了主院右後方一個不擡起眼的小院。
那院子的規模不大,但佈置還算雅緻,環境很好。
因爲明樂現在的身份特殊,守門的婆子也不敢說讓她等,只好直接把她引進了院子。
守在裡面正屋門口的大丫鬟見狀,急忙進去跟孫氏和易明真等人通稟道:“夫人,少夫人,義陽公主到了。”
姜太后會遣明樂代她來送壽禮的事,提前並沒有刻意瞞着,所以孫氏這裡是提前聽到了風聲的。
只是易明樂的身份特殊,這個時候出現,總讓那婆媳二人覺得不自在。
“快請!”孫氏從座位上站起來,起身去迎。
當時屋子裡摒除丫鬟婆子不計,還有七八名三品以上的命婦。
除了昌珉公主意外,其他人都跟着起身去迎。
“衆位夫人免禮。”明樂擡手虛扶了一把,舉步跨進門內,進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迎面撲來,讓人作嘔,隱約的還間或傳來後面臥房裡慌亂的腳步聲和器物的碰撞聲。
“太后差本宮過來給夫人送壽禮的,聽聞夫人們在這裡,本宮也就不請自來。”明樂皺眉,四下裡稍稍打量一眼,狐疑道:“府上可是——出了什麼事了?”
孫氏黑着一張臉,手裡不斷的絞着帕子,哪裡有心情理會她。
易明真更是見了她就恨的牙根發癢,同樣不會主動接茬。
昌珉公主一臉閒適的表情坐在主位上喝茶,冷冷的往這邊掃了一眼。
波濤暗涌的氣氛,霎時就讓屋子裡的氣溫都跟着降了幾分。
但眼下所有人的感官都被那濃烈的血腥味充斥着,倒是不曾察覺,場面只僵持了一瞬,四王妃就惋惜的嘆了口氣道:“頭前兒咱們正在花廳裡閒談呢,突然聽到下人稟報,說是平陽侯的一位妾室有些不妥,彭夫人擔心孫兒,趕着過來,我們就也都跟着過來了。”
她說着,扭頭看了眼裡面臥房的方向搖了搖頭。
彭修膝下到現在還沒有子嗣承繼,因爲知道孫氏盼孫心切,所以四皇妃這番話已經說的十分隱晦了。
當時那小丫頭去報,說是清姨娘有小產的跡象,孫氏一怒之下,不由分說就讓把人杖斃了,然後才匆匆趕來看情況。
而眼下,裡頭那麼濃烈的血腥味散出來,十有八九,孩子是保不住的了!
這段時間,彭修身邊有身孕的無非就只有易明清一個。
雖然早就料到那些人這次下手的對象一定是易明清,但在人前明樂還是僞裝出一副訝然的表情,擰眉道:“在裡面的是哪位太醫?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請了林院使還有府上提前備下的一名穩婆。”四王妃道,終於忍不住隱晦的低聲提醒道:“可是這麼大的血腥味——”
孫氏聞言,立刻就像是受了刺激,猛地扭頭對旁邊的婆子吩咐道:“去,快去幾位太醫的府上都看看,多請幾位太醫過來。”
易明清的這一胎她寄予厚望,一直照顧的妥妥帖帖的,怎麼都想不到會出這樣的事情。
那婆子愣着,不知道何去何從——
爲了府上區區一個妾室就要驚動所有太醫,難免落人話柄。
可是孫氏的命令她又不敢違背,爲難之餘就遲疑着分別去看明樂和昌珉公主的臉色。
易明清的這一胎,明樂本來也就沒打算她會有機會生下來,雖然說是胎兒無辜,可對一個和她有着殺子之仇的彭家而言,她沒有親自動手都已經是仁慈,更不會攙和進去。
那婆子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半天無果,只能大着膽子去看昌珉公主,囁嚅道:“公主——”
易明清滑臺,昌珉公主雖然也樂見其成,但她到底是頂着彭家未來媳婦的頭銜,此時視而不見必定落人口實,於是也就在那濃厚的血腥味裡很大方的點點頭:“叫個妥實的人直接進宮去吧,傳本宮的口諭,太醫院裡留兩個太醫當值就行,其他人都一併請來吧,侯爺的子嗣要緊。”
“是是是!”那婆子得了她的話,心裡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地,放心的跑出去傳話。
屋子裡的血腥味越來越濃,陸續有命婦受不了這股腥熱的氣流洗禮,躲到院子裡去透氣。
明樂和四王妃等人寒暄了兩句,也藉故去了院子裡,尋到一株茂盛的大樹下面遮掩着避暑氣。
采薇被那血腥味刺激的臉色蒼白,似乎是極力的隱忍纔沒讓自己吐出來。
明樂見她忍的痛苦,就掏出帕子給她掩住口鼻道:“你先回花廳那裡去吧,叫平陽侯府的人把太后送來的壽禮清點入庫吧。”
采薇知道她這是爲自己着想,感激的飛快應了聲:“謝謝小姐。”
短促的四個字說完,像是怕自己馬上就會繃不住一樣,逃也似的跑了。
長平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脣角慢慢展開一抹溫柔的笑容,輕聲笑道:“在深宅大院裡過了這麼些年了,采薇的膽子居然還這樣小。”
“武安侯府裡的齷齪事雖然不少,但祖母跟前,向來都是最乾淨的,而且,這也主要是看個人的性子吧。”明樂莞爾,顯然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這上面,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正屋的方向出神。
長平循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沉默片刻,突然開口道:“小姐應當知道是誰下的手吧?”
一個問句,她卻用了一種一場篤定的語氣。
明樂收回目光,嘴角帶了絲笑回望她,卻是不答反問:“你說呢?”
“昌珉公主、平陽侯夫人和成妃,無外乎就是這三個人了。”長平也不藏拙,語氣平和而安寧的慢慢說道:“昌珉公主和平陽侯夫人有互相攻擊的理由,至於成妃娘娘麼,如果說她想要藉機把小姐捲進來而做了這樣的安排,也是說得過去的。”
長平的確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竟然一眼就把紀紅紗估算在內了,不得不說,這也的確是一種說的過去的理由。
“長平,有你在我身邊,我果然是安心很多。”明樂有感而發,握住長平的手,停頓片刻纔是話鋒一轉,眨着眼道:“你分析的沒錯,的確,她們三個的嫌疑最大,而且八成,三個人都有出手。可是,還有一個人你卻是算漏了的。”
昌平見她故弄玄虛,不禁啞然失笑,剛要問還有什麼人,就聽見屋子裡孫氏驚呼一聲:“林太醫,孩子怎麼樣了?”
明樂心神一斂,與長平之間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和着院裡的幾位夫人一併進了屋子。
林院使擎着兩手血腥從裡屋出來,臉上表情一籌莫展。
孫氏卻是滿懷希望的看着他。
林院使面對她的目光,心裡一時嘆惋,重重的嘆了口氣,竟是沒忍心作答。
然後緊跟着裡面一個五十多歲的婆子雙手託着一個蒙着紅布的木盆從裡面步履沉重的走出來。
孫氏心裡一緊,下意識的擡頭朝她手裡託着的木盆看去,顫抖道:“這是——”
那婦人滿面淚痕,聞言砰地一聲跪倒在地,“已經成型了,是個男胎,夫人——”
她說着就仰頭看向孫氏,悲痛的嚎啕大哭起來。
孫氏等的盼的,就是這個所謂的孫子,得知這是個男胎,遠比直接流走一團模糊不清的血肉更讓她心痛的。
“啊——”孫氏愕然,捂着胸口猛地後退一步。
“母親,您怎麼了?”易明真見她臉色發青,急忙撲過去扶她。
孫氏捂着胸口,雙手顫抖不已,驀的一口黑血噴出去,不偏不倚,剛剛好濺了易明真滿頭滿臉。
然後下一刻,她便是兩眼一翻,向後仰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