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溫遠來說,酒這個東西可以說是喬雨芬三令五申不準碰的東西。這從某種程度上造就了溫遠同學一杯倒的酒量。然而酒品這回事,可是因人而異了。
溫遠是被疼醒的。頭疼,頭疼欲裂,彷彿腦子裡正在進行着一場角力。她眨巴眨巴眼睛,直到實在疼地忍不住的時候,才坐起身開始揉腦袋。揉了一會兒,她下牀洗漱,模模糊糊地刷完牙,一擡頭準備洗臉的時候,一下子愣住了。
原本乖巧服順的頭髮此刻像是炸了窩似的,清明烏黑的眼眸也是泛着紅。還有她的額頭,這才一天的功夫,居然起了兩顆痘痘!溫遠被鏡子裡的自己嚇了一跳,搓着臉猛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腦子裡自然是亂亂的,還未待她想清楚,忽然有人敲了她房間的門,溫祁的聲音隨之傳來:“溫遠,開門!”
溫遠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撩起一捧清水在臉上抹了一把,一邊扒拉頭髮一邊給溫祁開了門。
站在門外的溫祁穿了一身簡約的運動裝,前段時間剛做好並被溫遠嘲笑了好幾天的髮型也被打理地服服帖帖。站在那裡,自有一股英氣逼人的氣勢,可惜,就是臉色難看了些。
溫遠看着他陰沉沉的臉色,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溫祁哼了一聲,閃身進門,拎着她的後衣領子把她往屋裡帶。
“你幹嗎?”溫遠踢他。
溫祁就勢鬆開了她,看着她咬牙切齒:“能耐了是吧,稍微不看你一會兒就得給我惹點兒事兒,不會喝酒就別喝,喝出事兒了回去我怎麼交代?!”
溫遠癟着嘴瞪他,這會兒知道當好哥哥了,他撇下她那會兒怎麼不管她有事沒事兒。
“我哪兒知道那酒那麼厲害,喝一杯就醉啊。”她底氣不足地嘟囔着。
“快得了吧。”溫祁毫不領情,“你喝什麼酒都一杯倒!”
被戳穿了,溫遠只好又瞪他。兩人大眼瞪小眼很久,溫遠忽然想起什麼來,問道:“我昨晚喝醉酒惹事了?”
溫祁斜她一眼,“你說呢,就跟長了貓爪似的,見誰就撓。”
溫遠長這麼大也是很少醉酒,更不知道自己醉了酒之後會是這樣,當下臉騰地紅了起來,“你少騙我,我撓你了?我撓你哪兒了?”
說着就要去扒他的外套,溫祁當然不能讓她得逞,故技重施,揪着她的後衣領一把把她塞進了衛生間,“十分鐘時間,恢復你的蘑菇頭。”
昨夜雀嶺山又下了一場雪,今早起來溫度比昨日還低了些許。溫遠裹着前白後黑被溫祁戲稱爲企鵝裝的羽絨服,一邊揉着臉一邊跟跟着溫祁向酒店大廳走去。或許是因爲天氣有些冷,溫遠同學的腦袋清醒了很多。她瞅着溫祁的背影,開始回憶昨晚。
難怪他今天領子拉的這麼高,她昨晚真撓他了?怎麼不記得了?她記得她跟一羣年輕人烤了火,被灌了一杯酒,然後又和一個不知姓名的外國佬跳了一段亂七八糟的舞。
然後,然後——
視線落在右側方,溫遠猛地“啊”了一聲,捂着嘴站在原地不動彈了。趁溫祁看過來的時候,她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扁着嘴哭喪着臉說:“我不吃早飯了!”
餐廳右側方的某張餐桌旁,溫行之正赫然在座。
依舊是乾淨利索的打扮,正低着頭在看今日的早報,遠看過去,竟覺得他溫藹了許多。服務生端過來了一杯清水,溫行之擡手接過,順便道了謝。
視線掃過某處,微微一頓。
溫遠是躲在溫祁身後的,心虛地擡頭瞄了他一眼,被逮住之後又忙壓下了腦袋。心裡不住地哀嚎,完蛋了,她看到他嘴角的傷口了!嗚嗚……!
溫祁則是沒好氣地看了眼溫遠這隻扎眼的大企鵝,隨後狀似隨意地向溫行之打了個招呼:“小叔,早。”
“早。”是比往常略顯低沉的聲線,還稍微有些暗啞。溫行之或許也是感到了不適,飲了口溫水,看向一旁絞着手指站在原地的溫遠,“你站在那裡做什麼?”
正在自我反思的溫遠被他這一聲嚇了一跳,擡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如常,才抓着頭髮入座。
低着頭悶了一會兒,溫遠又忍不住擡頭打量他。溫行之的嘴角確有傷口,不大,但是很顯眼。而且,傷在這個地方,難免很引人遐想。總不會是他自己咬的吧,哪有那麼笨的人。溫遠越想越絕望了。
許是察覺到她灼人(?)的視線,溫行之掃了她一眼,這回溫遠倒是沒有迴避,扁着嘴,一臉可憐兮兮的表情看着他。溫行之凝神注視了一會兒,面不改色地轉移了視線。於是溫遠同學更加可憐兮兮了。
就在溫遠同學想用頭撞桌子的時候,姍姍來遲的秦昭到了。不似溫遠的大厚冬衣,在這零下幾度的時候,秦昭竟穿了一件裙子。溫遠看着,忍不住咋舌。直到秦昭衝着她微微一笑,她纔回過神來,想起昨晚秦昭也在場,不由得覺得尷尬起來。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秦昭說,“接了老師一個電話,說又有演出任務,我可能,得提前回去了。”看似是向三人解釋,可她的視線總是若有若無地落在溫行之身上。
“不要緊。”溫行之淡淡一笑,“我送你回去好了。”
“麻煩你了。”秦昭脣角微彎,心底卻因爲這男人的不動聲色稍稍有些黯淡。
坐在兩人對面的溫家兄妹兩一直沒做聲。溫大少是懶得說話,他一向對秦昭的印象就不好。而溫遠則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只看着溫行之嘴角殘留的笑意,默默壓下了腦袋。
昨天那種怪怪的感覺又上來了,溫遠努力要將它壓下去。
吃過早飯,秦昭回房間收拾行李,溫行之徑自去了停車場取車。溫遠在臺階前默默地站了一會兒,腦袋忽然被人揉了一下。擡頭一看,是溫祁,他扔給了她兩個包,是他們來時拿的。
見溫遠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溫祁聳肩解釋道:“老爸回來了,老媽打電話說不讓在外面瘋了,早點兒回家。”
他們纔來了一天好不好。溫遠有些囧,指了指溫行之剛剛露了一個頭的車,說:“那我們不跟他們一道回去了嗎?”
不知怎的,溫遠下意識地有些抗拒。
“不會的。”溫祁轉着車鑰匙,“秦昭的演出是在T市,小叔應該直接送她過去。”
雀嶺山正位於B市和T市之間,所以說,走得應該是相反的方向。了悟了這一點的溫遠,也並沒有鬆一口氣。
溫行之的車剛在不遠處停穩,趁着溫祁去取車的功夫,溫遠抓抓頭髮,拎着兩個包,湊上前去,敲了敲溫行之的車窗。
溫行之是早就看見她了,原本是想下車的。可看見她帶着些討好又可憐兮兮的臉從窗外閃過,他改主意了,只徐徐降下了車窗。
“拎着兩個包乾什麼?”
溫遠眨眨眼睛,“爸爸回來了,我和哥哥準備回家。”
p;在長輩面前,她對溫祁的禮數倒還算周全,知道要叫哥哥。溫行之嗯了一聲,囑咐道:“讓他路上開車小心。”
溫遠點了點頭,向左右張望了一番,又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才悶着頭低聲問道:“小叔,您,您嘴角的傷口,是怎麼弄的呀?”
她這是明知故問,本想若他打馬虎眼,她也就裝不知道。不過溫遠同學的如意算盤打得響,而眼前這人是早就把她的心思看得透透的。
溫行之覷了她一眼,氣定神閒地說:“不關你的事,貓撓的。”
溫遠:“~~o(_也太不上道了,一起裝傻事情不就過去了嗎。這話太大逆不道,她不敢直接跟溫行之說,只好在心裡默默腹誹。
此烏龍過後,當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但是經過這一樁大銼事,溫遠同學開學前算是安分了不少。
新年一過,沒過幾天,便開學了。
按照慣例,高三一開學學校便統一組織第一**複習,所以高二下學期課程便安排地異常緊。平常溫遠吊兒郎當的學習成績也能排在班級中游,可現在哪怕她拿出九成力氣,也略顯吃力。反應到成績上,那就是在開學一個月後的月考中,溫遠同學第一次掉出班級前三十名。
溫遠同學終於有了危機感,想起之前對溫行之的信誓旦旦,更是焦躁不已。她這成績,別說考重本了,哪怕一個不怎麼樣的二本也有些玄乎。意識這這一點的溫遠同學,多少有些挫敗。
腦袋忽然被人揉了一下,溫遠轉過頭扁着嘴沮喪地看着蘇羨。她想,老天爺今天一定是想徹底敲醒她,不然怎麼會在她心情如此低落的時候看見這個此次蟬聯班級年級考入全國高等學府毫無疑問的人呢?
“你幹嘛。”她低下頭,慢吞吞地收拾着這幾個月來堆了一書桌的書。這些書拿回家她還是要複習的。
有那麼傷心麼?蘇羨失笑地看着她,揀起她桌子上將將及格的數學卷子看了起來。看至一半,眉頭也皺了起來。末了,他將卷子放至一邊,擡頭看向溫遠,對上了她略帶期待的眼神,“你說,這次的數學題是不是有些偏?”
她其實很用功了,但是考題又偏又難,所以她纔沒考好,高考纔不會考這麼偏的題呢,所以她不用擔心——這是溫遠同學考不好的時候一貫的邏輯。
蘇羨同學怎麼會不明白她的意思,他想了想,還是揉了揉她的頭,含笑道:“走吧,我請你吃冰淇淋。”
溫遠嘟了嘟嘴,一邊嘟囔着“天還沒回暖吃冰淇淋會拉肚子”一邊跟着他走了出去。
一個冰淇淋下肚,溫遠同學也想開了許多。蘇羨推着自行車走在她身邊,看着她的樣子,淡淡地笑了笑。活潑俏麗的女孩兒,高大清秀的男孩兒,在夕陽餘暉的下,留下了一對安恬靜謐的剪影,
“溫遠,你想考哪個學校?”
印象中,這是他第二次問自己這個問題了。溫遠眨眨眼,反問:“你呢?”
“我啊。”蘇羨跨上自行車,一邊以步行的速度蹬着車子一邊做出一副思考狀,“其實家裡是想讓我留在B市的。”
“當然嘛。你看你學習那麼好,而且知名的高等學府也大都在B市,沒道理去外市讀書啊。除非你要出國。”
她說的無心,可蘇羨聽了臉色的神色卻有些恍惚。低下頭,又是無奈地笑笑。她怎麼知道,家裡沒提過讓他出國的事。
“那你呢?也留在B市?”
“我嗎?”溫遠看着前方的路,思索了一會兒,喃喃說道,“我家裡的意思也是讓我留在這裡,但是我這個成績……”
“沒關係的。”蘇羨突然剎住車,輕聲說道,“我幫你補課。”
“誒?”溫遠一下子有些怔然,可看到他認真的神情之後,笑着點了點頭。“好。”
跟蘇羨談了一路,回到家的時候,溫遠同學的心情已經好了不少。只是待她給門衛打過招呼進門之後,看到家門口停的那輛眼熟的轎車,好心情一下子卡在嗓子眼上了。
溫行之,也就是小叔,回來了。
自從雀嶺山一別之後,溫遠又快兩個月沒見着他了。過年他不回來那是很正常的事,溫遠是早已經習慣的了。高二下的時候晚上又多了兩門自修課,回到家的時候幾乎已經筋疲力盡了,躺牀上就睡着,即便是他來,她也是不知道的。到沒想到他這會兒回來了,溫遠簡直想哭。
於是乎,溫行之見着她的時候,看見的是一副癟着嘴沮喪到不行的表情。
“小叔。”搔搔頭,溫遠蹭到他面前。
溫行之凝神看着她,說道:“溫遠,我是不是欠你錢了?”
溫遠不解地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沒有哇!”可能也是意識到自己表情太多怨念纔會讓他這麼問,溫遠同學連忙轉移話題,“小叔你怎麼不進屋,院子裡好冷的。”
“在這裡透透氣。”溫行之垂眉看着她手中的一摞書,拿起一本,邊翻邊問,“最近學習怎麼樣?”
溫遠同學悶悶地哼唧了一聲,沒有答話。而溫先生也不需要她說了,因爲她的成績單就夾在他拿起的那本書中。
溫行之捻着這張薄薄的紙,認真地看了一會兒。半晌,才說出一句話:“不簡單。”他看着溫遠,挑了挑眉,說,“過幾天我可能又要拜訪你的方老師了。”
沮喪的泡泡又冒出來了,溫遠大着膽子反駁,“那我也不怕,我看你們每次都相談甚歡。”
說完,就被溫行之不緊不慢地瞧了一眼。溫遠同學立刻氣短了三分,脖子一縮,腦袋被溫行之拿課本敲了一下,“又不是多光彩的理由,你以爲我會喜歡這種再一再二又再三的事?”
溫遠的底氣徹底沒了,委屈地哼唧了一聲,此話題就此擱淺了。
她抱了一大摞書回來,小細胳膊酸的不行了。溫行之伸手接了過來,帶着她進了屋。喬雨芬每週五下午都要去美容院,只有成奶奶迎了出來。
成奶奶見了溫行之,問道,“是不是準備走啦?再等等吧,溫老爺子一會兒就見完客啦。”
原來家裡還有客人,溫遠眨眨眼,乖巧地站在一邊。
“不用了。”溫行之說。
成奶奶的表情看着有些焦急。也是,誰家父子兩見面搞得跟領導接見下屬似的。家裡有客是一回事,關鍵還是老爺子心裡有氣。躊躇了片刻,成奶奶又說,“行之,你別嫌我多事,我問問你,你真看不上老秦家的閨女?”
見提到秦昭,溫遠的耳朵立馬支起來了,誰知溫行之掃過來淡淡的一撇,溫遠立馬抓着頭轉過身,蹭到沙發邊拿起一本書假裝在讀。
移開視線,溫行之對成奶奶笑了笑,“您老多慮了,無所謂瞧不瞧得上,秦昭我認識久了,若要覺得合適早就在一起了。”
見成奶奶還想勸,溫行之索性直接說了,“等會兒老爺子下來您替他說一聲,就說他老人家受累了,但這種事兒,還是水到渠成的好。”
成奶奶只覺得頭疼,“你這是不氣他心裡不舒坦。”
“所以才讓您轉達。”溫行之笑着說。
見勸不動,成奶奶唯有無奈地嘆一口氣,轉身去忙。
溫行之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而後默默地轉身,出了大廳的門。還沒走幾步,就聽見有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在喊他,一轉身,瞥見了趴在窗邊的溫遠。溫家是那種老房子,窗戶是要從下往上擡的,溫遠一邊用胳膊支着窗戶,連落了一鼻子的灰都顧不得擦,隻眼巴巴地瞅着他。
溫行之看她這幅模樣,不由得微哂,走過去替她撐住了窗戶,說道:“怎麼?”
本就是瘦削俊挺的身材,再加上外面的臺子一墊,溫行之頓時高了幾分。溫遠用仰望的姿勢看着他,說,“小叔,你沒跟秦昭姐姐在一起嗎?”
“是誰規定我倆非得在一起?”
這意思就是沒有?!溫遠莫名地鬆了一口氣,說道:“我也覺得你們兩個不合適。”她看着他,神情滿是認真,“你想啦,像秦昭姐姐這麼高調的人,你們兩個在一起根本就不和諧,因爲小叔你不是愛出風頭的人啊。”
他倒是沒想到她會琢磨這麼多,溫行之低頭看着溫遠的那顆腦袋,有些出神。直到她重新擡起頭,看着他的眼睛,他才收回思緒,在她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說道:“這些都不是你該想的,好好學習纔是正經。”
說着就要撂下窗戶,被溫遠輕輕擋了一下。
“我還有事沒說呢。”許是因爲有些激動,她的鼻尖冒出點點汗跡,可遮不住她那亮晶晶的眼睛,“小叔你剛剛說到學習,我忽然想起來我們高三畢業的時候會有一場成人禮,高三生都會參加。那時候,學校會評一些優秀學生讓他們上主席臺領獎。”
“所以?”
“所以。”溫遠說,“我努力努力,讓你能在主席臺上看到我,好嗎?”
許是信心不夠,她的語氣有些躊躇,但更多的是期待。溫行之低頭看着這個瘦弱的快滿十八歲的小姑娘,終於擡起另一隻手,擦掉了她鼻子上的灰。溫遠擡頭看着他,只覺得隱在餘暉中的他,聲音連帶着輪廓,都柔和了起來。
“好。”
她聽見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