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的懸空城纔是真正的懸空城。
這是本地的一句俚語。
也是許多懸空城居民的共識。
“果然比白天好看多了……”
伴隨着無軌電車輕微的搖晃感，陳景側過頭看向窗外的都市夜景，玻璃上倒映的並不是懷景真君的面龐，而是一張略顯陌生的年輕人面孔。
對研究會的高階方士而言，藉助全息技術進行僞裝算是再簡單不過的事，這種類似“光學僞裝”的手段，完全可以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與常人理解中的整容沒什麼區別。
至少你用手去摸陳景臉龐的時候，不會摸到那面光禿禿的銀白色金屬面罩，那些“懸浮顆粒”傳遞給你的虛假觸感，只會讓你覺得自己摸到了真實的人類五官。
距離“悅山南站”還有十分鐘的路程。
這點時間。
足夠讓陳景整理好亂七八糟的思緒了。
“這才叫內憂外患啊……”陳景嘆了口氣，僞裝出的生物義眼微微閃爍，其中齒輪的圖案正在緩緩轉動，散發着並不明亮的白色柔光，“沒想到伱被抓進去之前還給圖靈埋了一個雷……真有你的……”
時間倒退回一小時前。
圖靈給陳景佈置了一個“小小的任務”，這也是幫助他順利升職的一個重要考驗。
“懷景，你還記得那個三代弟子李默白嗎？”
“記得。”
陳景的回答毫不遲疑，甚至都不敢過多思索，生怕圖靈聽出點破綻來。
“我記得他是大師兄的弟子，前段時間還幫研究會辦了不少大事。”
“沒錯。”圖靈點了點頭，“那個小傢伙確實不錯，所以我提前爲他賜下‘機緣’，已經將他接引去‘離恨天’修行。”
在懷景真君的記憶中，李默白與那些早已陣亡的懸空城考生一樣，他們的消失都與圖靈有密不可分的關係，而圖靈給予衆人的解釋則是……這些頗有慧根的小傢伙與“大道”有緣，所以提前將他們接引去“離恨天”修行了。
沒有人質疑。
沒有人詢問。
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連李默白的師父都未曾多想，只覺得這是自家乖徒兒的機緣到了。
所以，當陳景聽見圖靈提到“李默白”時，第一反應就是懷疑自己會不會已經暴露了。
但很快。
圖靈接下來的指示就讓陳景明白了……這與他是否暴露無關，對方之所以提到李默白，則是因爲李默白給它埋下了一個大雷。
“李默白那個小傢伙很有才氣，在被我接引前去‘離恨天’之前，他研究出了一種很有意思的腳本程序。”
圖靈說到這裡的時候，語氣中的讚賞已是掩蓋不住，似乎十分欣賞那個“叛徒”。
“那個程序是他做着玩的，你也應該知道，年少輕狂的方士總會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留着自己玩倒是沒什麼問題，但不小心流出外界可是大事……”
“那個程序是什麼？”陳景問道。
“一種可以屏蔽研究會網絡探知的僞裝程序。”圖靈不動聲色地答道，“這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尤其是落入那些凡夫俗子手裡，一旦開啓程序進行僞裝，主機將無法監控他們的一言一行，甚至連生物腦芯片的記憶儲存器都會被其修改……”
聽圖靈說到這裡，陳景也差不多搞明白了，李默白是在“被捕”之前給研究會埋了一個大雷。
對圖靈與研究會來說，懸空城只是他們的掌中玩物，無論是方士商人還是平民百姓，只要他們生活在懸空城，那麼他們的記憶與主機就是互聯的。
而李默白研究的這套僞裝程序，則是直接斷開了這種令人不厭其煩的互聯狀態。它讓圖靈變成了聾子與盲人。
也讓圖靈有了一種局面超出掌握的感覺。
如果是在深空復甦之前出現這種情況，圖靈或許還會不以爲意，慢慢處理掉這些外流的程序備份就行。
但現在情況不同……正因爲圖靈有壓力，所以它自然會感到焦慮，任何一點有可能影響大局的因素都該被抹除掉。
至少它是這麼想的。
所以它找到了陳景……懷景真君，這個對它忠心耿耿分外狂熱的乖徒弟。
“我已經抓住了三個使用過這種程序的人，他們都來自於一個名叫[大道門]的地下組織。”
“這個組織是做什麼的？”陳景問道，在腦中的記憶庫裡檢索了上百遍，依舊沒有抓取到相應的信息，“好像是一個沒有登記備案的非法組織？”
“我搜尋了那三個平民的記憶，但可惜得到的有效信息不多，尤其是關於[大道門]的具體信息，應該都被那種程序給屏蔽了，不過經過我的分析，我認爲那是一個由‘反叛者’構成的地下組織，他們想做的，應該是推翻我們研究會對懸空城的統治……”
“明白了。”陳景點了點頭，“我會把這些人都抓出來的。”
話音一落，陳景便又問了圖靈一句。
“需要我通知其他師兄弟一起去辦嗎？九宮十八殿一起出力的話，辦這件事的進度應該會快很多。”
“就你一個人，已經足夠了。”圖靈聽見陳景的話，急忙囑咐道，“目前這件事就你我二人知曉，千萬不能再讓第三個人知道。”
“爲什麼？”陳景學着懷景真君的倔脾氣，什麼都想問個明白。
“因爲我只信你。”
圖靈長嘆了一口氣，似乎有些失落。
“二代弟子之中，只有你是最讓我放心的，其他人……罷了，不說這個。”
“行，那就我一個人去辦。”陳景不動聲色地岔開了話題，心裡也不禁發出笑聲，只覺得圖靈“眼光”不錯，還真拿自己當成沒腦子的狂信徒了。
“我相信你能辦好。”
圖靈笑了笑，語氣中透着一絲肯定。
“記住，務必要幫師父把所有人都給揪出來，無論對方是平民百姓還是財團成員，亦或是……方士，切記要一個不留全都幹掉。”
“明白。”
……
當無軌電車停下的時候，陳景也打着哈欠，雙手插兜從電車上走了下來。
站在這條略顯斑駁的老舊街道上，他忽然有了種夢迴永夜城的感覺，因爲這地方跟永夜城的那些窮街惡巷確實太相似了。
街道上髒兮兮的好像怎麼都清理不乾淨，空氣裡還瀰漫着一股化工污染的臭味。
“圖靈說的反賊接頭地點……應該是那兒吧？”
離開車站後不久，陳景很快就在附近的一條巷道中，找到了那個藏匿在深巷的酒吧。
那個酒吧的受衆羣體應該都是平民百姓，從它使用的老式霓虹招牌就看得出來，這地方的投資應該不大，連最基礎的全息商業推廣裝置都上不起。
“歡樂宮……”
“這酒吧的名字好像有點不正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