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苦,夢外也苦。
她醒來,不覺已是黃昏。又稍稍自習了一會,便月掛枝梢,星辰滿天了。
東子收拾着東西,正準備要走。她低頭拾着桌子上的明信片。當翻開那張盛開着無名小花的明信片,她驚呆了。那是王昭的筆跡:“一直都在,妮妮。”
一直都在?她忽然覺得王昭來過,他來找過自己。
她一直想見他,想到快要瘋了,他終於來了。
她大聲地喊着:“王昭,王昭,你在哪裡,快出來啊。”失態地,歇斯底里地,也沒有顧及那裡是自習樓。一直漫無目的地跑到樓外,還在扯着嗓子喊着王昭的名字。
同在自習樓自習的白羽,聽出了是東子的聲音,也衝了出來。他抱住已經聲淚俱下,渾身顫慄的東子。他喊道:“你怎麼了?你冷靜點。”
“我看見王昭給我寫的字了,我相信他一定在附近,他一定在。”東子的語氣是那麼地確信。
“你冷靜點,他已經走了,他不會來了。”
“你騙人,我真的看到王昭給我寫的字了,我要去找他,王昭,王昭.”
月色朦朧,月掛在遠處不高不低的位置。自習樓前是空曠的廣場,東子的聲音像是錄音機一樣,一遍一遍迴響在樓與樓之間。世界彷彿受了什麼驚嚇似的,也閉口不言,一片寂靜。
白羽站在東子的旁邊,他就像一棵白樺樹那樣站在那裡,看着東子歇斯底里地呼喊着那個已經遠去的人的名字。東子她,那麼認真地叫着那個人的名字。他看她的迷茫,看她的無助,看她的尋找。還記得那天晚上,他遇見在大街上嘔吐暈倒的她,他把她送至醫院。在她昏迷的時候,也是喊着王昭的名字。他知道,她是情傷。偶爾,他在想,自己該尋求些什麼,自己能做些什麼。他喜歡東子,唯一想做的僅僅是想讓她幸福。那個人的名字就想一張精心編制的網,把他的心一點點地絞緊。眉頭又皺緊了些。他知道王昭不會來,他知道這一切都是東子的幻想而已。
境由人生,情由心生。如果東子不是真的忘不了王昭的話,她又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幻想?世上最難改變的,是人心。如果世上真有那種蠱惑人心的蠱,使人鬼迷心竅,或是讓東子喜歡上他,或是讓他忘了東子,可能只有如此,這一切纔不會是悲劇。
心裡一點一點,滲入疼痛的感覺,像是控制人生死的沙漏,不緊不慢。他的眼中,東子的臉龐是那麼模糊,捉摸不透。月色在她的瞳仁裡,溢出一片像湖泊般的寧靜。沒緣由地,他俯下身子,吻了下去。東子瞪大了雙眼,看見白羽緊閉的雙眼,劃出弧形的黑暈。忽然之間,兩個人的距離是那麼地近,近在咫尺。可是,咫尺也天涯。那樣洶涌的感情在一瞬間爆發,彷彿一停下來,就有窒息的危險。吻的那麼纏綿。卻有一絲涼薄與絕望的氣息。從布達拉宮的聖潔的雪山到玉龍峰的溝壑縱橫;從哈爾濱的聖索菲亞大教堂到江南的良田萬頃;怕是尋遍了這個世界的天涯海角,怕是將這萬水千山加在一起,也抵不過這一吻的地老天荒。白羽覺得,倘若他在下一刻灰飛煙滅,也死而無憾。求不得,太折磨人了。那麼倘若有一刻的擁有,哪怕是幻境,他也心滿意足。
月亮照着天空和大地的一角,月光灑在孤零零挺立着的人,樹,教學樓,遠方的屋舍,彷彿這個世界都是那麼孤立與冷漠,連最緊密的相擁也會有最寒冷的排斥。
原來悲傷是可以麻醉的,她在吃驚之後竟有一絲的解脫。忘了她自己是誰,也忘了白羽是誰。情這個字,對她太過辛苦。她沒有辦法思考,也想不出着緣起緣滅的箇中緣由,只好將自己當做木偶一般,朝着白羽重重地吻去。什麼也不必想,該有多好。兩個被迷惘與絕望佔據了內心的人,卻是如此甜蜜的糾纏。
明明是寒冬,明明是百花凋零的時刻,卻有一股淡淡的香氣從遠處悠悠地飄來,像是夾竹桃。
東子索性閉上眼,不去看,也不去想。淚花掛在眼睫毛上,像是清晨的最純潔最甜美的水珠。它洗去了一切的秘密。她微微地睜開眼,彷彿看到王昭的身影,就在一棵大樹下,那棵樹還枝杈橫生,黑色的扭曲的枝幹醜陋不已,而王昭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站成永不悲傷的永恆的模樣。她以爲這一切都是她的幻想,便又閉上眼,更加放肆地吻了起來。因爲呼吸急促,情緒激動,她的大腦忽然一片空白。接着,便倒在了一個人的懷裡。多麼熟悉的一個擁抱,她知道,她和王昭,再無可能。倘若那天,她再說分手之後,王昭對她挽留;倘若那天,王昭知道,她是因爲情傷而吐成那樣;倘若那天,在她暈倒的時候,抱着她的不是白羽而是王昭,那樣,他和她會不會有另一種結局?只有上帝知道。
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長相思,長相憶,長相悔,長相悟。明明說着要忘記了,心卻固執地保留着那個人的位置,像是用金玉良緣做成的鎖,是一生付不盡的債。
王昭站在樹下,他忽然頓悟了。倘若他沒有這千般執意,萬般不捨,東子她也不會傷的如此之深。記得在很久之前,他曾經在橡樹下向她許諾,今生今世,永不離棄。這樣的承諾,如今看起來,卻是如此的荒唐。那麼給不了她今生,便送她一程吧。人生苦短,王昭只希望東子過得幸福,不管她心裡愛的是誰。若她是一株蒲公英,他便做一陣風,送她到他看不到的遠方流浪。他在心裡暗下決心,不再打擾她的生活,只能在不遠不近的距離默默守護者她,至於自己,忘記可能需要一年?五年?十年?一輩子?他不知道。可能某天,他就會忽然發現,他已經不記得她的樣子了。那是,他會娶妻,生子,像許許多多的父輩那樣,安安穩穩地度過一生。或許偶爾會記得她,記得她在橡樹盛開的季節,在宿舍樓下等他,記得她白色的連衣裙與黑色的像風一般的發。可是,這是他的青春啊,這是他的初戀啊,那樣酸澀的情緒,讓人皺緊了眉頭,扭曲了嘴角。眼淚忽然就不爭氣的流了下來。一滴一滴潤起他乾裂的嘴角。他轉身,到自習室,把那張明信片帶走,讓東子把這一切都當做一個荒唐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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