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啞

不過兩日,初夏已經預備下各項物什,又與佟大娘商議妥當,凡送與陪嫁莊子、鋪子的就由麥冬、迎春和佟大娘送去,其他的都是初夏去,來來回回的又是兩天功夫,等東西送的差不多,若胭卻又想起兩個人來,叫了初夏進來,“許家表哥和表姐那邊,總不能沒有表示,他們倆遠離家鄉,如今母親不在,更無親人,我也該照應一二纔是。”

初夏看了她一眼,“三奶奶說的是。”

若胭卻低下頭沉吟不語,良久方道,“當初,母親之意你是知曉的,我心中有愧意,總覺得相對尷尬,若非如此,就是和三爺說一聲,接進府來也未嘗不可吧。”

初夏搖頭,“三奶奶心重了,當初之事,只是太太的心思,與三奶奶並無關係,何況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何必再放在心上?三奶奶顧念親情,奴婢便再準備一份妥當的年禮送去,算是爲表少爺和表小姐置辦好年貨,也省了他們的心,表少爺開春就要大考,自然要忙於攻讀,表小姐到底是閨閣千金,總不便拋頭露面、般般算計,不如我們就代爲張羅齊全,也算是代太太的一番心意了,至於接進府這話,奴婢覺得是不必了,雖是表親,卻無血緣,三奶奶自己才過門不久不說,侯爺又不在府上,三奶奶要怎麼安置?是求了二夫人單收拾院子,還是住進瑾之?表少爺年輕待婚,表小姐青春待嫁,這府裡好幾個爺和小姐年齡正當不說,就是三爺和三奶奶成天着出出進進也不合適,再者說,表少爺和表小姐也未必肯來。”

再沒想到初夏竟想的這樣細緻,若胭訕訕一笑,“便依你的,你只管去辦,多少銀子都從嫁妝裡拿,總要他們倆這年也過得豐盛纔好。”

初夏應下,自去辦理,纔出門去,卻見佟大娘匆匆走來,神色略顯沉重,兩人一錯面,初夏有些詫異卻沒作聲,躬身離開。

若胭忙請了進來,問道,“大娘這是從莊子裡回來的?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她是知道的,佟大娘昨天就帶着東西去了莊子,仍是送連翹去的那個莊子。

佟大娘卻道,“三奶奶,連翹出事了。”

“什麼?”若胭驚愕,“她怎麼了?”不會仍是想不開,尋短見了吧?

佟大娘卻不解釋,只道,“連翹啞了,就在幾天前,突然說不出話來,具體情況老婦也不明瞭,就做主讓馮管事也跟着過來了,三奶奶可要見一面?”

“快請進來。”若胭心怦怦直跳,說着話已經出了內室到外廳,連翹再不好,也是自己的陪嫁丫頭,把她送到莊子也算是懲罰過,絕沒料到還有這等厄運,可見是不適應莊子生活,到底是自己害了她,正胡思亂想着,見佟大娘已經出門去,不多時就領進來一個四旬開外的粗壯漢子,想必就是馮管事了。

馮管事面帶憂色,跟在佟大娘身後,急匆匆的進了廳,見一個容色出衆、素衣無華的女子在座,早猜出是爲太太服喪的三奶奶,納頭便拜,“奴才馮德生給三奶奶磕頭,也替莊子裡所有奴才們感謝三奶奶恩典,三奶奶不嫌棄奴才們蠢笨,種不好莊稼,還送來那麼多年貨,真是大仁大德。”

若胭欠身道,“馮管事客氣了,快起來吧,請坐。”

馮管事不肯坐,立在中間,若胭又請了兩次,這才挨着椅子邊坐下。

若胭便問,“連翹怎麼回事,馮管事詳細說來。”

馮管事答道,“奴才不敢欺瞞三奶奶,就是上次大娘離開的第二天,那天一早,奴才剛起身,就聽到連翹姑娘屋裡傳來叮叮咣咣砸東西的聲音,奴才婆娘就跑去問情況,沒多久,奴婢婆娘就變了臉色回來,說是連翹姑娘得了怪病,變作啞吧了,奴才不信,還責罵了婆娘胡言亂語,前一天還好好的,怎麼過一夜就啞了,奴才也過去看,那時旁邊已經有三四個婦人了,大家都是聽到聲音過來的,連翹姑娘正在屋裡瘋了一樣團團轉,見東西就扔,嘴一張一張的,只是說不出來,奴才也沒見過這樣的,問連翹姑娘,她只搖頭直淌淚,奴才不懂醫,當時就找了個腿腳快的小夥子去請大夫,可是大夫來了,也瞧不出問題,這幾天來,奴才也請了好幾個大夫了,方子開了好幾個,藥也吃了好幾副,只是診不出緣故,藥吃下去也不見效,正想着要來稟三奶奶,湊巧昨兒大娘又來了。”

這可真是奇了怪了,好好的人說啞就啞了,總有個原因纔是,又問,“前一天晚上可吃了什麼?”

馮管事道,“連翹姑娘一向是跟着奴才一家子一起吃的,前一天晚飯吃的曬豆腐乾、野兔肉和稀粥,那豆腐乾就是莊子裡種的豆,野兔是奴才前幾天山上自己打的,莊子裡冬天沒有農活,大家閒着無事就去山裡打些野味吃,常年都是如此,從不見吃出毛病來。”

豆腐與兔肉,若胭鎖眉回憶,當初章姨娘因被下毒腹瀉,自己遍翻藥書,多少還有印象,也不記得說這兩樣東西忌諱同食,既然大家都吃,不應該是這吃食引起,又問,“那晚飯後,連翹可有出門?”莫不是是村野的毒蟲咬了?

馮管事撓撓頭,“應該沒有吧,前一天吃過飯,連翹姑娘與奴才婆娘閒聊烤火,到戌時將近纔回房,說是睏倦要睡,奴才婆娘給送出門去,莊子裡晚上沒有燈光,黑漆漆的,那個時辰了,大傢伙也都睡了,連翹姑娘出去也沒處可去啊,這兩天奴才也問過連翹姑娘,她只是搖頭哭,想來是沒有出去的。”

如此,若胭也問不出什麼來,沉思片刻,揚聲喚初夏,初夏本是要出去採買的,因見佟大娘神色不對勁,就留了下來,只恐若胭有吩咐,果然聽到喚她,忙進屋去,若胭便道,“初夏,我想起一個人來,你速去找王大夫,陪同一起前往莊子,王大夫醫術不凡,興許能看出一二來。”怕初夏不知就裡,又三兩句話說了連翹之事。

初夏得知,也大吃一驚,急急的應聲而去,臨去時,若胭又叮囑道,“王大夫年事已高,恐經不得快馬加鞭,好生布置了馬車,一路上平穩些,切莫顛簸。”

佟大娘在杜氏的祭禮上見過王大夫,卻不熟悉,馮管事更不知王大夫是何許人,只看若胭這樣看重,想來是不差的,謝了又謝。

若胭嘆道,“連翹是我讓送去的,勞你照拂,本想着能給你們搭把手做些什麼活計,誰知纔剛過去就出了事,倒累你奔波,你且先回去,我再請個大夫看看,你只需日常照料些就是。”

馮管事連稱“應當”,這才告辭,若胭又打發了些銀子,說了些好話才罷。

等馮管事離去,若胭又問佟大娘看法,佟大娘沉聲道,“恕老婦多言,既是幾個大夫都診不出病因,恐怕就不是病了。”

“既不是病,又是什麼緣故?”若胭問,心裡隱隱有團棉絮在飄來飄去,漸漸的滾成一團,越發的扯不清了。

佟大娘靜看她一眼,緩緩道,“老婦當年伺候貴人,多年來所見所聞也多了,那種地方說不得許多事都離奇古怪,連太醫都解釋不清。”

“那後來呢?”若胭吶吶。

“後來,就不了了之罷,只當是撞了邪靈,抑或是報應、命中註定。”佟大娘言詞緩慢,語氣幽幽。

若胭不自覺的心裡一悶,似乎要想到什麼卻總是模糊不清,正心亂,就聽外面傳來動靜,緊接着曉蓮到門外請示,“三奶奶,大奶奶身邊的香書來了。”

若胭納悶,何氏不是回孃家了嗎,這幾天也再沒聽和祥郡主提起,笑容溫和依舊,香書這時候過來做什麼?只是來了,總不能不見,就讓曉蓮帶去外廳,自己又和佟大娘說了幾句,一併走出,果然見香書垂首謹慎的站在廳上,手裡還捧着個大盒子,聞聲擡頭,見若胭走來,忙行禮問安,這纔將盒子遞給旁邊的曉萱,陪笑道,“我們大奶奶剛進的府,特意讓奴婢來問三奶奶好,這裡面是大奶奶從孃家府裡帶回來的一點心意,請三奶奶收下。”

若胭恍然笑道,“原來大嫂回來了,大嫂回孃家探親數日,母親與我們都很是想念,如今回來便好,本來我該登門去問候大嫂路途辛勞,倒勞大嫂惦記,這是我失禮了,怎麼好收下這麼多禮物……”還沒說完,香書聽出這是不肯收的意思,就忙笑道,“三奶奶便收了吧,這也是我們大奶奶的心意,三奶奶要是不收,大奶奶難過不說,還要責備奴婢嘴笨,連這點差事都辦不好,三奶奶且憐惜奴婢吧。”

既如此說,若胭只好點頭收下,“也好,我便領了大嫂的好意,你且回去先代我轉達謝意,大嫂一路車馬勞頓,想必倦怠勞累,我此刻便不過去打擾了,明日再當面謝過吧。”

香書笑呵呵的離去,若胭看了眼盒子,沒有打開欣賞的興趣,佟大娘卻提醒道,“三奶奶還是看一眼的好。”

若胭便讓曉萱打開,曉萱看了看,道,“三奶奶,是匹上乘的素錦。”

若胭一愣,這倒是中規中矩的禮物了,想着何氏到底不至於處處使壞,大約也明白了當初的過錯,這才送禮賠罪,既有誠心認錯,自己也不會揪住小辮子不放,吩咐曉萱收了。 шшш ttκд n c ○

正好麥冬和迎春回來,就問了問鋪子的情況,迎春笑道,“掌櫃和夥計們都說三奶奶仁厚,往後必定定心盡力打理鋪子,不叫三奶奶操心。”

若胭笑着稱好,便叫兩人下去歇息,想到佟大娘也剛從莊子裡回來,一路風塵,豈不更累,自己倒忘了,忙請她回屋休息,佟大娘亦不驕傲,亦不叫苦,含笑便自行回去了。

等雲懿霆回來,若胭拉着他嘰嘰喳喳的說話,說到何氏回來,還送來禮物,不自覺的就有些怯意,小心的去看他表情,雲懿霆卻是神色如常,絲毫不見異色,笑道,“回來便回來罷,年關了,回來過年。”口氣平淡的就像是說,“天冷了要加衣裳,地上有落葉該掃一下”那麼自然。

若胭倒不好再說什麼,又說起連翹無端變啞,心情就懊惱起來,“當初我送她去莊子裡,不過是想着給她換個清靜的環境生活,沒想到害得她連話也不能說,又是我的罪過了。”垂首不安。

雲懿霆怔住,默默看她片刻,擁入懷中,笑道,“這與你有何相干,何苦自責?她雖是下人,你也未曾薄待過她,從府裡到莊子,這條路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就是變啞,也怪不得別人,總是她做了什麼不該做的、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報應吧。依我說,不說話興許還能救她一命,須知禍從口出,話說多了,未必有益。”

若胭聽他這話似有所指,隱隱約約在說明什麼,偏偏自己怎麼也理不清楚,只嘆想,連翹去莊子也是因爲自己惱她說話沒有分寸,雲懿霆這話或許也是這意思吧,只好點頭,到底心裡放不下,惦念着初夏去請王大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