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若胭陪在杜氏身邊,兩人並坐着,聽掌櫃的一樣樣介紹,面前擺着一溜足金飾品,都是孩童的首飾,項圈,金鎖,手鐲,腳鐲,金花生……金燦燦的晃得若胭差點流淚,轉臉看杜氏,後者卻是認真的在挑選,“每樣兩件,項圈要一個素圈的,一個祥雲的,金鎖要一個長命百歲的,一個吉祥如意的,手鐲腳鐲,都是一對素圈,一對吊墜,墜子就用鈴鐺吧,金花生十六顆,金福袋十六顆,金魚十六顆……”若胭正驚駭杜氏這是做什麼,忽見她扭頭笑問自己,“若胭,你瞧着還有哪些好看?”

若胭一時愣住,不知杜氏何意,只好笑答,“女兒瞧着都很精緻可愛,母親還是自己挑選吧。”

杜氏就笑笑,也不介意,果然還是自己又選了好幾樣,掌櫃的一一記下,笑得嘴都咧到耳後,接着,杜氏又讓掌櫃的端來銀飾,又挑揀了好些,直看得若胭目瞪口呆才停手,雙方約定半個月後交貨,簽了字,巧雲一臉平靜如常的取出銀票付了定金,更是讓若胭吃驚,杜氏從不掌家,據說亦無孃家支撐,手頭倒有這麼多積蓄。

隨後,杜氏又帶着若胭逛了布料鋪子,訂了好些高檔、中檔布料,綾、羅、緞、錦各色俱全,更有好幾匹紅布,又去了針線鋪子,現買了一箱子的各種絲線,若胭滿腹猜疑,不知杜氏究竟什麼用意,好幾次心癢癢的想問,到底又閉緊了嘴。

最後,又來到一個珠寶鋪子,很有些名頭的感覺,裝飾古樸大氣,鮮有客至,上下三層,冷冷清清,杜氏帶着若胭徑直上樓到第二層,掌櫃的笑容滿面的出來迎接,“太太,您好久沒過來了。”說着,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然後,略帶驚異的打量了一眼若胭,目光犀利的在紫玉鳳釵上一掃而過,“這位是……府上的千金?”

杜氏笑着點頭,“陳掌櫃,這是若胭小姐,排行二。”

陳掌櫃聽罷,面色立時變得恭敬嚴肅,如剛纔對杜氏一般,十分到位的行了個大禮,若胭壓下驚奇,也還了禮,“陳掌櫃客氣了。”

陳掌櫃只是笑笑,請兩人坐下,又返身離去,親自端上茶來,陪坐片刻,輕輕一嘆,“太太似乎清減了些。”

杜氏微微搖頭,笑意不改,“春倦食怠,倒也無妨,陳掌櫃這裡生意如何?”

“春節期間收益頗豐,一直到前幾日,冷清了下來。”陳掌櫃肅容而答,若胭從旁觀察,暗暗稱奇,隱約覺得兩人之間不僅是普通買賣雙方,正想細細探聽,陳掌櫃卻又打住了話頭,起身道,“最近有些新貨,太太不妨看看。”說着進了一個小隔間,不多時捧出個原木色未上漆多寶盒來,一層層打開,若胭略看一眼就驚住,裡面放着的都是價值不菲的寶玉。

杜氏看了幾樣,讚道,“的確不錯,原料、做工都是上上乘,尤其這一對八寶釵,配色極好。”

陳掌櫃笑道,“得了太太的誇讚,小的也就放下心來。”

杜氏又讚了幾句,回頭問若胭喜歡什麼,若胭自然還是說都不錯,杜氏就讓陳掌櫃把那一對八寶釵取出來裝好,又說還想要一對八寶釵,就和這一對差不多就成,陳掌櫃應下了,說是訂做這樣的貨色起碼要一個月以上,杜氏卻說無妨,慢慢做着就是,後來又看了好些樣式,杜氏沒有再詢問若胭的意思,自己挑了好幾樣,樣樣都是極品,陳掌櫃並無多話,只是恭敬的按照杜氏的意思裝在一個個精緻小巧的原木色首飾盒裡,並跟着巧雲親自送上杜氏的馬車,臨上車時,杜氏又想起一事,說,“陳掌櫃,鋪子裡現在沒有上好的腰釦嗎?”

陳掌櫃笑,“還真是不巧,鋪子裡現存的腰釦雖也不錯,卻入不了太太的眼,不過,小的訂了幾樣別緻的新貨,正在路上,估計不差的話,今天下午應當送到。”

“幾時?”

陳掌櫃想了想,“若是順當,未時可到,若有延遲,總在申末之前。”

杜氏點點頭,“好,要是到了,你只管展示做你的生意,我若時間夠,下午再來看看。”

這般逛了一圈下來,已到午牌時分,杜氏也不說回府,帶着若胭到一間清雅的酒樓吃了午飯,酒樓不大,客人不多,菜色卻很是精緻美味,比起梅府,不知強了多少,饒是若胭剋制饞相,也吃下不少,杜氏也比平時吃的多些,彼此一笑,杜氏漱了口,優雅自然的用帕子拭了拭脣,問,“若胭,可累?”

若胭搖頭,杜氏凝視着她,輕嘆,“若胭,可有什麼想問母親的?”

若胭又搖頭,“母親若想說,自然會說,母親如不說,定有不能說的原因,女兒不問。”昨天送我紫玉鳳釵時,我就白問了一次,你不肯說,我問也沒用,還不如等你主動說。

杜氏怔怔地,眼神有些複雜,良久,低喃,“是啊,是有暫時還不能說的原因,也許,將來,母親會慢慢的和你聊起。”淡淡一笑,笑中帶着絲絲縷縷的悲傷,“走吧,母親再帶你去一個地方,一個母親也好久好久沒去了的地方。”語氣中竟有着無比的思念與傷感。

若胭突然就被這情緒感染,莫名的覺得壓抑和害怕,不是害怕傷害,還是害怕真相,下意識的就搖搖頭,“母親,我不想去,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有些事情,我可以衝動的去面對,可是有些事,我想等等我自己。”莫名其妙的話,莫名其妙的說出口,若胭自己也有些心亂,第六感告訴自己,杜氏這樣帶自己出來,一定有着極強的目的性,上午那些奢侈鋪張的採購,都只是鋪墊,一會要去的那個地方纔是關鍵,那個地方,不知道是什麼地方,不知道有什麼東西什麼人什麼景,但肯定是一扇門,會爲若胭打開另一個世界,最起碼,會看到更清晰的杜氏,若胭自認好奇心強,經常獨自猜想杜氏的背景,也許在梅承禮改變之前,若胭會很興奮的點頭,可是現在,她突然有些恐懼不安,不敢面對。

杜氏失神的看着她,慢慢的笑起來,溫暖開懷,“好,那你就等着你自己追上你自己。”又道,“不過,母親有些事,必須得過去一下,這樣,母親送你去剛纔那家鋪子裡,你稍坐一坐等等母親,若是腰釦到了,不妨幫母親挑選。”

若胭釋然,笑道,“何須母親送過去,不如女兒隨意走走,走到那鋪子裡去,難得出來一次,也順便看看景色,母親自去忙,不必擔憂。”

杜氏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叮囑了幾句,又喚來初夏好生囑咐,徑自去了,臨走前又給了初夏些銀子。

今天天氣不錯,淡金色的陽光如絲線一般,細細縷縷的灑下來,投落在街頭五顏六色的招牌和行人衣飾上,無端爲其鍍上一層金色,暖意倍添,街道兩旁的攤子並不多,偶有幾個,也是規規矩矩的靠牆角,行人亦不多,三兩作伴者,一人匆匆者,各走各路,倒顯得道路寬闊、乾淨,街道兩邊都是商鋪,衣裳布料、珠寶首飾、古玩珍奇、特色小吃,無一不全,上午陪着杜氏,到底拘束着,看什麼都是走馬觀花,不過三四家就有些累,如今隻身帶着丫頭,自在自由,左右是爲了消磨時間等杜氏,一間間鋪子細細的逛過去,初夏陪在身邊,也不拘泥,兩人一路說着閒話一路出出進進,暢快的很,竟是一點也不累了,反而覺得有趣,不禁感慨,不管在哪裡,女子愛逛街都是天性。

這樣自在的時間總是過得尤其的快,似乎沒多久,日已西斜,若胭帶着初夏再次來到上午那家珠寶鋪子,杜氏還沒到,卻見到了熟人。

上到二樓,陳掌櫃正和一男一女對坐,介紹寶貝,陳掌櫃手裡的寶貝正是上午若胭剛看過的那多寶盒,抽屜打開着,光彩溢出,對面坐着的一對男女卻更是容色逼人,生生壓住珠光寶氣,蹬蹬蹬的上樓聲傳來,那男子聞聲側臉,一對桃花般迷人的雙眸就似笑非笑的落在若胭身上。

“雲三爺——”若胭不由自主的停住腳步。

雲懿霆笑得越發魅惑,嘴脣輕抿,微微翹起一個誘人的弧度,“多日未見,梅小姐可好?”

“梅小姐?”他身邊那位將身軀半掛在他身上的女子也回身看她,神色極是嬌媚,不知是他哪位新歡舊愛,“這是哪位梅小姐?三爺何時又識得一位紅顏知已。”

若胭長眉輕輕蹙起,陳掌櫃突然站起來,走到若胭面前,恭敬的行了個禮,“二小姐,您來了,請您到裡間稍坐片刻,小的馬上就來伺候。”這是在保護若胭,示意她暫避,又向雲懿霆躬身致歉離席,若胭感激的笑了笑,當即隨他往旁邊走開,即使很想當面向他打聽歸雁的情況,也着實無法在他美人投懷的場合下開口,就聽雲懿霆在身後慢悠悠的說,“她可不是爺的紅顏知已,你纔是爺的紅顏知已。”

那女子就咯咯的笑起來,笑聲極是嫵媚酥骨。

若胭往前走着,分明感覺如芒在背,也不知道是誰的目光。

陳掌櫃沏了茶來,又端來一隻兩層首飾盒,道,“這是剛送到的腰釦,小姐請先過目。”並未詢問杜氏的去向,也不疑心若胭爲何獨回,這樣的聰明人,絕不僅僅是個想把腰釦賣出去的生意人,若胭笑着點點頭,“有勞陳掌櫃了,母親有事,讓我先來您這裡坐坐,她晚些再來。”

陳掌櫃也不追問,只道,“小的知道了,二小姐請自便,小的先去招待外面的客人。”說完,退了出去。

若胭猜出陳掌櫃與杜氏關係非同一般,也不拘束,一件件的將腰釦取出細看,不論金玉,俱是不凡,卻都是男人用的,又忍不住疑惑杜氏買男人的腰釦做什麼?送給梅家恩?以他們夫妻現在的感情與杜氏的性格,應該不是;送給梅承禮?這樣連形同陌路都難的母子情分,就算杜氏願意送,以表歉疚、挽回之意,梅承禮也絕不會接受;那還會有誰?

杜氏,一個看上去瘦小柔弱、冷漠寡言的後宅失寵婦人,她心裡藏着什麼,現在又在哪裡?心念着杜氏,就打發初夏下樓迎着。

若胭心不在焉的想着,一邊捏着一隻腰釦摩挲把玩,恍惚間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嬌笑,“三爺剛纔說的話可還算數?三爺說,這鋪子裡的東西,只要奴喜歡的,都買下給奴?”

“自然,爺說話從不食言。”

“那好,三爺,奴看上了梅小姐頭上那隻釵。”

若胭一愣,聽這話,似乎說的是我?正愣神間,屋裡光線一暗,雲懿霆長身玉立靠在門口,笑意微醺,長眉,妖眸,紅脣,還有那張輪廓分明的臉龐,格外刺眼,“梅小姐——”他輕輕的說,話中帶笑,笑中帶惑,慢慢的站直了,走進屋來,站在若胭面前,居高臨下的俯視。

若胭揚起頭看他,心想,要不是看在歸雁的面子上,我得啐你一口才解恨,冷笑,“雲三爺想討女人歡心,想要一擲千金不過是小事一樁,這鋪子裡首飾多的是,即便價值連城,以雲三爺的身家也付得起,不過,我這釵不賣,雲三爺想得到,除了銀子,只有三個法子可行。”

“說說。”雲懿霆一怔,隨即頗有興趣的挑了挑眉。

“第一個法子最簡單,雲三爺是男子,身強體壯,又習過武,要是蠻搶,我肯定打不過你,你不過舉手之間,釵就可以插到你的美人頭上了,美人一笑勝千金,如何?”

雲懿霆俊面抽了抽,冷笑,“我雲三從不做這種事。”

若胭翻了個白眼,心忖,別裝了,不是昨天才當街搶了個女人嗎?連人都能搶,還沒搶過東西,說出來鬼都不信。“第二個法子也不難,梅家勢力低微單薄,忠武侯乃是皇上得力一臂,朝廷肱骨、國家棟柱,只需隨意拿住個事由即可覆滅梅家,那時候,莫說一隻釵,就是梅家的一草一木,都是雲三爺的。”

雲懿霆嘴脣緊抿,繼而不屑一笑,“忠武侯府從不仗勢欺人。”

“說第三條吧。”

若胭目光驟冷,毫不客氣的對視着他,“第三條,有些難了,只怕雲三爺願意,侯爺也不肯答應,唯有忠武侯府大門上的匾額才能換得我這紫玉鳳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