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旭自己拿起素心瓷酒壺斟了一盞酒,端起酒盞再次一飲而盡。
他先前懷疑自己被白蜀葵用膝蓋頂成了不孕不育,從此不能人道。
可是這次在摘星樓見白蜀葵,趙旭知道自己能夠人道。
不過更大的問題出現了—他目前似乎只對白蜀葵有反應!
只是趙旭腦回路素來清奇,他並不把這件事當成問題。
白蜀葵是趙曦的妾室,可是如果自己當了皇帝,幽禁趙曦或者直接殺了趙旭,那白蜀葵不就屬於自己了?何必擔憂!
懷着這樣樂觀的想法,趙旭又開始思索如何面對這次趙曦主導的偏殿下毒一事。
他早和他的謀士一起商議過。
衆人都同意趙旭的看法——以不變應萬變,靜待此事沉澱下去。
趙旭從小時候開始就喜歡默默地觀察,像個局外人一樣,觀察動物,觀察植物,觀察侍候他的人,觀察宮中的嬪妃,觀察衆兄弟,觀察朝中的大臣,甚至觀察正安帝。
大約是失去的總是最珍貴的緣故吧,他這位父皇沉溺於女色,最喜愛趙曦生母玉氏那種類型的扇墜型小巧玲瓏的美人兒。
經過多年的女色討伐,正安帝的身子早已被掏空,趙旭一直覺得自己不必着急,只要看好幾個弟弟,用不了幾年自己就能順勢繼承帝位。
去年趙旭差一點就美夢成真——正安帝差點一命嗚呼,可惜的是趙曦的謀士石徵宇用了鍼灸之術,輔以奇藥,令正安帝得以續命。
如今正安帝身子稍好一些,便又故態復萌,開始飲用滇州巫醫獻上的藥酒,以應付他那些年輕的寵妃。
趙旭請高人給正安帝看過脈象,知道正安帝如果繼續這樣子胡搞下去,不出一年,絕對會再次倒下。
對趙旭來說,最重要的事情不是進攻,而是防守,防備來自趙昀、趙旭和趙晨三方的冷箭。
趙旭又自己斟了一盞酒,端起來一飲而盡。
從另一方面說,如今大宋朝已經千瘡百孔內憂外患,也經不起別的折騰了……
夜裡下了一夜雨。
雨聲淅瀝,溼寒之氣瀰漫。
蜀葵睡在溫暖柔軟的牀上,枕邊躺着她最愛的男人,腹中是她最疼愛得寶貝,真是覺得幸福極了。
第二天早上,蜀葵一起牀,便令人把朝廷這一年來的邸報都搬了進來,分門別類堆在西暗間內書房窗前的榻上。
她則看着自己的筆記,一一翻查,和自己寫的文章進行對照——明日便是十月二十五了,正是穆寧給她上課的日子,上次課結束,穆寧給她佈置的文章題目是《淺析而今大宋之大患》,得把數據再覈實一下。
蜀葵正在忙碌,她那個小書童秀明送來了一疊帖子。
把這些帖子略翻了翻後,蜀葵挑出一個香噴噴的拜帖問秀明:“秀明,這位周夫人是誰?”
拜帖香得快要把人薰暈不說,帖子裡的語氣可真夠肉麻,還稱呼她爲“小嫂子”。
秀明還不到十歲,瞧着稚氣得很,他歪着腦袋想了想,道:“稟夫人,這位周夫人,便是住在燈影衚衕玉宅的周夫人,閨名喚作玉繁珠,是住在東客院的玉先生的妹妹。”
聞言蜀葵不禁啞然失笑——居然還有玉繁珠送來的拜帖!
玉繁珠居然還想來見她!
玉繁珠居然還敢來見她!
在幫着趙旭坑了自己之後,玉繁珠居然又腆着臉貼上來了!
不過玉繁珠畢竟是趙曦的親表妹,她的父親對趙曦有救命之恩,她的兄長玉繁珂也被趙旭看重……
作爲趙曦最親近的人,蜀葵自然得爲趙曦考慮。
在心中計議已定,蜀葵含笑看向秀明:“秀明,請周夫人下午過來吧!”
秀明答應了一聲。
蜀葵繼續翻看着帖子,想着如果是趙曦親信的家眷送來的帖子,她還是得見一見,以幫趙曦籠絡人心。
翻到了最後,她把李可夫人傅氏和季英子夫人顏氏的拜帖尋了出來,吩咐秀明:“請李夫人和季夫人明日下午過來。”
明日是十月二十五,上午是她跟着穆先生上課的日子,自然不能見人,須得等到下午了。
安排好這些事情之後,蜀葵有些疲憊,便讓粉櫻留在內院招呼着,她帶着素蘭到後花園廊下散步去了。
京城位於北方,冬日天氣異常寒冷,後花園再精緻也不過是些枯枝荒草蒼松黃竹,更何況昨夜下了一夜的雨。
如今雨雖然停了可是立在廊下看去只見滿地的枯枝敗葉和一灘一灘的積水。
不過蜀葵卻覺得這些景緻瞧着雖然有些頹敗,卻別有一種蕭條冷清的意趣,因此在遊廊中慢慢踱着步,倒是自得其樂。
轉了一陣子之後,蜀葵正在看探到遊廊欄杆內的一枝蠟梅,素蘭笑着道:“夫人,王爺來了!”
蜀葵扭頭一看,看到寒風瑟瑟中趙曦帶着小廝走了過來。
她笑盈盈打量着趙曦,見他穿着玉青色袍子,袍子潔淨挺括,綾褲潔白如雪,皁靴纖塵不染,整個人高挑俊雅,好看得很。
蜀葵心中歡喜,上前握住趙曦的手。
趙曦的手一如往日,乾燥潔淨溫暖,修長的手指靈活有力。
蜀葵讓趙曦給自己暖手,仰首看向趙曦清俊的臉:“阿曦,你怎麼來了?”
趙曦看向玉梔腹部,見她腹部已經明顯隆起,便道:“我來尋你回家!”
又道:“該用午飯了,瞎跑什麼!”
蜀葵看了看趙曦俊俏的側臉,心道:阿曦,看在你生得這麼好看的份上,我不和你爭執了!
她的手被趙曦握着,兩人就這樣慢慢走在遊廊之中。
冬日的寒風吹到蜀葵的臉上,好像有一把小刀在慢慢地割,可她覺得此時此刻有趙曦陪着,即使風刀霜劍,心中也是熱的。
用罷午飯,趙曦不知怎麼的,很捨不得離開蜀葵,便陪着蜀葵坐在臥室窗前的錦榻上閒聊。
見蜀葵懶洋洋歪在那裡,趙曦便故意問道:“蜀葵,明日可是二十五了!”
蜀葵依舊歪在那裡,得意洋洋道:“我知道啊!”
趙曦秀致的眉挑了起來,鳳眼亮晶晶看着蜀葵:“上次穆寧給你佈置的文章,寫完了麼?”
蜀葵上次上課,還是十月十五,當時還在進京的路上,因此是在驛站中上的課。
趙曦記得清清楚楚,當時穆寧給蜀葵佈置的題目是《淺析而今大宋之大患。
這個題目可夠大的,很容易只看到表面問題,把文章寫得淺顯直白。
蜀葵胸有成竹,倚着錦緞靠枕舒舒服服躺在那裡,懶洋洋道:“不就是《淺析而今大宋之大患》麼,我早寫完了!”
趙曦饒有興趣地問蜀葵:“那你認爲大宋朝最大的隱患是什麼?”
蜀葵凝神想了想,道:“我這半年來一直在看邸報,把大宋這三年內的邸報都看完了。”
她垂下眼簾,思索着措辭:“阿曦,我發現咱們大宋,並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麼強大……”
趙曦聞言,鳳眼微眯看向蜀葵,等待着蜀葵的下文。
蜀葵拿了一個淺粉繡桃花抱枕抱在懷裡,繼續道:“首先是外部。大宋北部和西部分別與北遼和西夏這兩個以遊牧民族爲主的國家接壤,遊牧民族兵強馬壯,卻不事生產,對大宋虎視眈眈;大宋東南沿海又有倭寇肆虐,本朝多次派大將圍剿,卻始終沒能全殲倭寇,因此大宋外部可謂強敵環伺舉步維艱。”
趙曦認真地看着蜀葵,爲了方便與蜀葵說話,也側身躺了下來,與蜀葵兩兩相對。
他看着蜀葵美麗的眼睛,輕輕問道:“大宋內部呢?”
這兩年他一直與石徵宇、穆寧和王海潮討論政局,都覺得大宋表面歌舞昇平,其實內部隱患重重,若不改變,早晚會有亡國之禍。
蜀葵眼中浮現出憂慮:“我覺得大宋內部的問題也不少,最大的問題便是愈演愈烈的土地兼併問題。現如今土地逐漸集中在大官和大地主手中,而農民沒有土地,一旦遇到災年,就很容易釀成大亂——尤其是咱們西北,土地貧瘠,而且土地大部分掌握在王姓、馬姓和胡姓等大地主手中,最易發生叛亂。”
她皺起眉頭道:“可惜朝廷還看不到這一點,還不斷施恩與那些擁有良田千頃以上的人家,給他們頒發什麼千頃牌,還免了他們的賦稅!哼!”
趙曦鳳眼幽深神情嚴肅看着蜀葵,等着蜀葵繼續往下說。
蜀葵說的,他也看到了,正在與石徵宇穆寧等人研究解決的辦法,沒想到蜀葵也想到了。
蜀葵嘆息一聲,道:“其二是西北的西夏族問題。我問過穆先生,單是咱們西北的肅州,歸附的西夏族登記在冊的有六十萬人。”
“這些西夏族,原本是遊牧民族,一向血腥善戰,有極強侵略慾望,他們的部族被西夏國貴族欺負,因此不得不歸附大宋,可是真的到了大宋,這些西夏族卻認爲大宋的肅州原本就是屬於他們的領土,要把三州的漢族百姓給驅逐出去,恢復他們西夏族千年之前的榮光。”
她輕輕“呸”了一聲,鄙夷道:“一千年前,華夏大地還沒分崩離析,連如今的大宋、西夏、北遼當時都屬於華夏國,包括當初的第戎部落!如今的西北,一千年前是第戎人的土地,第戎人早已融進了大宋的漢族,與西夏族何干?我們大宋,絕不可能因爲他們西夏族的歸附而分裂!”
趙曦靜靜看着雖然躺在那裡卻容光煥發的蜀葵,心中升騰起一種奇怪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