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與舒州乃是相鄰的州郡,其百姓富庶州郡富庶多少也沾染了一些舒州的財氣,雖說柳州並沒有舒州那樣的優勢,但柳州知府卻是帶着百姓從那些打柳州而過的商隊身上賺到了不少的錢財,柳州大多的健壯勞力,有錢的就組織商隊營生從商,沒錢的就用自己的勞力在舒州的港口碼頭換取不菲的收入,再加上柳州地處江南乃是魚米之鄉,他們輕輕鬆鬆一年就能取得別的州郡的一家的收入,如此富饒之地,如今卻四處充斥着難民,實在是有些讓人唏噓。
“明日上午便可抵達舒州了,這一路來你受苦了!”
這幾日確實是難受,先不說蔣何鳳風塵僕僕之下多日未洗的臉頰上冒出的那幾個小紅泡,就說這多日的未洗澡身上的異味就是蔣何鳳聞着也有些難以忍受,再加上這一路來看到的情景,她更是心力交瘁。
這六日的磨合,在她得了那一年的承諾後,她與董紫楓之間的相處少了幾份針鋒相對的味道,雖不比沈客王霏謹一般夫唱婦隨情意綿綿,但也從當初的敵對關係轉變到了和平相處的現狀。
放下心防的輕鬆感,讓她覺得此刻的疲勞都是不值一提的,她不想與自己的人生做對,愁悶一日是一日,開心一日也是一日,在自己找不到一勞永逸的辦法之前,她自認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十一,前頭的情況如何?”
十一的聲音透過輕薄的帷幔傳了進來:“舒州城並未設關卡,可自由出入,衣服屬下已經帶來了。”
平整光滑的帷幔簌簌作響,在其被掀開的一角有一隻手穿了進來,手中握着一個灰色的包袱。
董紫楓接過,將包袱放在了桌面,那隻手立即縮了出去,帷幔又恢復了平整。
“我們換上這些衣裳進城!”董紫楓邊說着邊打開了包袱,裡頭有幾件破舊的乾淨衣裳,與之蔣何鳳在路上所見的一些難民身上所穿的衣物布料款式是一樣的。
“張閣老總是認得你的,扮作了難民你打算做什麼?”
舒州的局勢現在已經得到了控制,董紫楓就算扮作了難民也窺探不到了什麼,再說有張閣老坐鎮舒州,那些知縣還敢在老虎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動作?
董紫楓故作深沉的笑了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你們在馬車裡換吧,我讓馬車在一旁停一停。”
大賀開元年間,皇上廣修交通,官道四通八達,驛站沿途而設,在這較爲重要的幾條主要幹道上,近乎四米寬闊的官道在春夏秋季多是車水馬龍前仆後繼絡繹不絕,也就只有在冬季冰封之時才能見到今日這等蕭條之態。
柳州與舒州之間的這條官道全靠着商隊繁榮,在舒州遭此大難之際,這裡已經只剩下了倉惶逃離的難民。
馬車停在了一處較爲偏僻的地方,有留十一在前守護,有董紫楓在馬車之外把守,將簾子都捂得嚴不透風后,決明率先褪下了外衣換上了手中那件灰色的麻布衣。
有決明帶頭,樊素也沒有心裡顧忌,迅速換好了衣衫,爲蔣何鳳守在兩側遮擋。
蔣何鳳在軍營裡混了兩年,先不說那涇城軍營僅有她這麼一個姑娘,就說這些年她在深山裡經受的磨難就足以讓她不會畏懼在這樣的公開場合換衣服,迅速的將手中那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衣服換好,她挑開了簾子。
“再有一兩個時辰就要抵達舒州了,你們先休息休息,我與十一去前頭探探前面的情況,稍後在前面的轉彎道口匯合!”
董紫楓打量了一眼衣衫整齊煥然一變的蔣何鳳,看着她將有幾分寬大的衣袖折了兩折,不由微微一笑,他早在情報中得知了她當初在涇城兩年的生活,纔不過十二的年紀,他根本就無法想明白她到底是怎麼走過來的,不過那兩年的那份閱歷,卻將今日的她變得足夠的優秀,雖相貌不出衆身份不顯赫,但卻是人間獨一味的味道。
“那你要多加小心了。”
蔣何鳳大概的能猜到他脫離馬車只帶着留十先行一步是爲何,她得了他的一個承諾,但並不代表她會就此成爲他的附屬品,她依舊有她的生活,有她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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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你這句話,就算前頭兇險重重,我也會毫髮不傷的回來的!”
蔣何鳳冷冷的一句話,董紫楓很感動。
表情是有誇張的成分在,心裡卻是甜蜜得緊。
她微微頷首,俯身進入了車廂,有決明在,她跑不了。
董紫楓走了,與留十一一同走了一條官道側的偏徑,蔣何鳳只在挑開窗簾的時候看到了兩人匆匆消失在金黃秋色中的背影,依舊是錦衣華服的董紫楓與這片頹廢戚悽的景色十分的格格不入。
“小姐,我以往也聽家中老人說起過幾次舒州的水災,因其靠海地勢低,加上常年靠着海吃飯,若是天公不作美,便就是人間地獄一般的地方,若是天見可憐,又是富庶得如常州一般的地界,水災一來,舒州大半的地方都是被海水泡在了裡頭的,所以這舒州的百姓多是密集集中的居住在靠着柳州的這一片,每次水災海潮多會反覆侵襲,現在的舒州大是不太平啊!”樊素那張小小的臉頰上透着深深的擔憂,舒州水災可算得是舒州百姓的一部血淚史,蔣何鳳不知,她卻是知道的。
“有張閣老先行控制局勢,現在舒州已經穩定了下來,舒州被水災侵襲百年還能一次又一次的成爲大賀第三的繁華州郡,實力也可見一斑,真正富裕的人家,現在應該還在舒州沒有出來呢!舒州每次水災過後,便也就是靠着這些望族世家拉動經濟了!我們所看到的這些難民,最多也就是小戶富庶人家,一路根本就未見到有大隊的家族人馬!你也不用把舒州想象得太不堪了!”
決明的年紀到底比之樊素要大一些,再加上她這麼多年未董紫楓賣命,對大賀的局勢比之樊素這個黃毛丫頭可是瞭解得多了,舒州若是逢水災便如滅頂之災,這大賀第三的繁華州郡名頭又是從何而來?洛陽的經濟靠着王家李家蔣家,這舒州的經濟,自然也就少不了望族世家的頂樑支柱了!
“決明說得不錯,你也不用杞人憂天了,若真是海潮再次侵襲,也傷不了我們,舒州雖是一個好賺錢的地方,但大多的人還是將性命看得比錢重要的,若是這地方真是這般的危險,誰會生活在這裡。”
蔣何鳳十分贊同決明的看法,對於情報決明是專業的。
“說來也是,現在沈將軍肯定是已經從洛陽出發了吧?這一路看到的難民可實在是夠可憐的,小姐,這舒州你也是第一次來吧!這次既然是王爺帶着來的,肯定是可以到處去看看了。”
樊素雙手託着下巴,一臉的希夷歡喜。
“休息一下吧!這些天可實在是疲累得很!若是現在有一張大牀在我面前就好了!”
蔣何鳳可無心去理睬樊素的興致勃勃,現在這個時候董紫楓奉命到舒州來統計百姓死傷,就算他有心多去四處看看也沒這個膽子啊!
馬車的顛簸讓蔣何鳳坐正的身子左右搖晃,很容易的就會產生瞌睡,但真的若是伏案而睡,卻又四肢痠麻無法入眠,睡覺如此重要的人生大事卻是如此糾結,蔣何鳳這一路來是好不苦惱,做到了自己花了七天的時間才找到的最舒適的位置上,她舒展了一下雙臂,低頭伏在了几案上。
車伕揮舞着馬鞭驅趕着馬匹緩緩而馳,昨日纔在一位馬販子手中換來的黑馬精神抖擻,風馳電掣一般的踏着四蹄踏着身後是它身體數倍大的車廂前進着。
官道寬闊,黃泥黃土黃塵,也有碎石,特別是在這一段時日未有馬車經過只有難民行走的官道上,石頭格外的多。
正是昂首闊步的黑馬矯健的越過了一塊足有小孩腦袋大的石頭,繼續前行,但是,那隨之碾壓而來的車輪子卻無法如此輕鬆。
方方閉上眼的蔣何鳳被這一震而驚得毛髮豎立,飛速的掀開了簾子。
簾子外是車伕苦楚可憐的臉。
“夫人,還勞請您下馬車片刻,路途碎石頗多,車輪子被卡住了!”
車伕是晉王府的人,之所以稱之她爲夫人當然是出自董紫楓的交代。
蔣何鳳看着這張黝黑冒汗的臉,心中惱意漸隨着涼風而散,俯身走出了車廂,一步躍下馬車,她與樊素決明三人站到了路旁。
車伕感激的與她躬身,隨即走到了那個被石頭卡住的車輪子旁,蹲下了身子用力的掰了掰那塊石頭,黑馬激昂的嘶嘯着,根本就不顧及主人現在的境況,拉着馬車還在試圖着繼續前行,但它每一用力都只換來了一股更大的力氣抵制,它就像一個戰士,越被抵制越是精神抖擻鬥志激昂,弄的車伕好不惱火。
現在從舒州出來的難民比之先前的已經少了許多,看着車伕的窘境,許多人都是側目觀看,有幾個身高體壯的漢子還特地駐足爲他幫忙。
現在從舒州出來的難民的狀態比之先前柳州看到的那些好了很多,雖蓬頭垢面十分狼狽,但衣衫還算是乾淨,心態也比之那些人要樂觀得多。
努力了許久,車伕那張黝黑的臉是更黑了,臉上的熱汗也更多了。
最後他只能疾步走到了蔣何鳳面前。
“夫人,車輪子開裂,無法在前行了!”
這七日日夜趕路,這車輪子早已不堪重負,現在被這塊石頭一磕與這隻憨馬的不斷用力,更是讓其直接開裂。
“可有辦法修理?”董紫楓不在,可不能耽誤了匯合的時間。
“倒是帶了一個備用的輪子。”車伕拱手回道。
蔣何鳳心頭一鬆:“既然帶了輪子那換一個就是了,那不是有幾位大哥幫忙,這是二兩銀子,你讓他們再幫一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