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不假他人之力,就只有挑他落單的時候動手。
蒐集行蹤,暗訪部屬,誘敵設陷。
蔣日反覆推敲了一個有效之策,交由緋閒她們速辦。這個當口,稍遲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沐浴,淨身。
藥香四溢,微薰,霧氣蒸蒸,朦朧。
蔣何鳳拿來件嶄新的白衣,蔣日柔然一笑。蔣何鳳繞到後面,幫她澆水。
蔣日身體總是散發着一縷清淡藥香,是她自三歲起便日夜以藥草泡浴的結果。她練這百毒不侵的體質,卻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將她體內血液培養成珍貴藥引,用來醫治她的。她的每一滴血都可比仙藥,有解百毒,起死回生之效。
這也是她爲何脈息瀕死,卻仍然活的好好的原因。
藥櫃裡的那些藥丸,是蔣日的血液所制。
蔣何鳳眸色黯淡。想起從前看蔣日痛苦的浸泡在藥桶裡,忍受天下至陰至奇之毒啃噬,讓這些千奇百怪的藥草在體內中和,她便會覺得活着是那麼殘忍的一件事。
她是靠着吸食蔣日的血過活的人……
蔣日悄然拉住蔣何鳳的雙手,讓她圈住自己的肩膀。“你是我的生命。”
蔣何鳳眼眶泛酸,緊摟住她。爲什麼蔣日這麼敏感,輕易讀出她的心思?她不要她懂,她寧可她對自己少一點重視,也不要蔣日負擔兩個人的痛苦活着……
蔣日淡淡的笑。“幫我更衣吧。”
雪衣披身,紅色繡邊延展出妖豔的嫵媚,腰帶緊束,七尺綾紗披肩。蔣日坐在鏡前,蔣何鳳細細爲她梳理髮絲。
蔣何鳳知道今夜蔣日要去做什麼事。她不擔心,或者說,蔣日從不需要她擔心。她只需要照顧好自己,乖乖等蔣日回來便可。
“秦孝天死,便只剩段乘成了吧。”然後,便不會再有束縛蔣日的枷索了……
蔣日意味深長的勾起紅脣。“段乘風比較麻煩……也許……”燦若星辰的眸光微轉,露出狡黠的光芒。“這還得看董紫楓的表現。”
蔣何鳳不解。“難道還要再等很久?”
“當然不。”蔣日回頭,笑裡揉入一絲嬌柔。“我已經浪費太久太久時間,答應你的事一件都沒辦到呢。剩下段乘風,就交給董紫楓去煩,以後我天天陪着你,決不再離你半步。”
蔣何鳳柔順的笑着點頭。
蔣日粲然而笑,撩起如瀑雲發,銀絲環繞,束緊髮辮。她起身,對蔣何鳳說:“我走了,你早些歇息。”
蔣何鳳不捨的觸着她散落耳鬢的發。
蔣日看了她一眼,留下一抹淺笑,飄然離去。
今晚,秦孝天於野林夜會三幫九派首領。蔣日的人會在半路劫殺,層層追擊,直至留下秦孝天一人。
蔣日雙眸微閉,負手立於山崖一側,衣裙迎風飄舞。
她的計策從無錯算,自秦府,至野林,到此,秦孝天必是孤身一人。
勁風狂掠,夜色下的絕壁死一般的寂靜。
狂風送來了信息,蔣日揚笑,轉身看向林中逃出的身影。
秦孝天看到蔣日,有一瞬的愕愣。
蔣日淡笑着,絕世的嫵媚容顏,卻散出森冷的殺氣。
秦孝天怔然望着她一步步走近自己。
纖手揚起,自發跡扯出一根銀亮絲線,銀絲隨風擺動。蔣日幽雅一笑,手中銀絲突然像有了生命般逆風而動!
秦孝天駭然瞠目。
銀絲蜿蜒掠空飛竄,秦孝天自震驚中回神,旋身躲避。銀絲如有靈性,一擊不中,折回再襲。
秦孝天見狀,放棄躲避那泛着寒光的詭異兵器,直攻向蔣日。
蔣日淺笑自若,手腕微轉,銀絲收勢,在她前方布成防護之牆。秦孝天收勢,飛躍而起,再攻其背。蔣日不動,銀絲飛騰射向空中的身影。秦孝天半空中無處借力,硬是提氣在空中飛轉數週,躲開了銀絲。
蔣日冷笑,腳下發勁,騰躍而起,趁秦孝天毫無防備的空當,運足真氣,拍出兩掌。掌風呼嘯而至,秦孝天無後路可退,硬生生接下掌勁,墜落地面,連退數步。
蔣日亦落下,柳眉緊擰,眸中厲光閃爍不止。“你不是秦孝天!”方纔對掌瞬間,她明顯察覺異樣。她雖未與秦孝天交過手,可一個有四十餘年功力的人,斷不會在內力上拼輸她。
秦孝天站定,目光如炬的望着她。
蔣日腦中竄過一個念頭,禁不住面色泛白。
紙扇攤開的清脆聲音,在深靜的夜中,格外清晰。
“上當受騙的滋味怎麼樣啊,傾城姑娘?”湛耀緩步走出深幽野林,月華籠罩着淡紫的華服,顯得鬼魅而妖嬈。
蔣日微眯起眼,心下千思百轉,已然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湛耀漫不經心的搖着摺扇,走到秦孝天身邊,笑着說:“你有你的美人計,我有我的美男計,怪只怪,你太信任你的人,完全沒懷疑她們會給你錯誤的消息。”
果然,是言祈、莫路搞的鬼……蔣日輕笑,並不在意。她真正在意的,是那個假扮秦孝天,與她過招的男人。
“銘軒是你殺的!”蒼昊陰冷的吐出話語。
蔣日脣角含諷的笑,撩動蒼昊心頭的火苗。“銘軒確實死於我手,要報仇儘管動手吧。”
胸腔怒恨交涌,一股狠絕的衝動在四肢流竄,支配着蒼昊想要將她撕成碎片!兄弟鬩牆,衆叛親離,他落得如此地步,居然全是她一手操縱!
起初湛耀出現在他面前,告之一切,他還不信。若不是沉言——不語拿出銘軒臨死前留下的書信作證,他恐怕這一輩子都矇在鼓裡!
戰姬助川泉大敗北軍,戰姬是她的人。她與繹邪相識在先,靜留也是她的人。銘軒的猜疑,湛耀臨去的提醒……他早該察覺傾城的陰謀!
可是卻因私情所致……全然信任了她……
難怪,他佈局嚴密,卻一夕之間潰敗。他對她毫無防備,她則趁此將他十數年心血毀於一旦。他輸了皇位,不怪她,可她不該殺死銘軒,又利用了川泉!
“四弟,其實你也不用這麼生氣。”湛耀笑眯眯的看着蔣日說:“她幾次三番想要你性命,卻在最後關頭救了你,對你也不算太壞啊。”
蔣日冷冷瞪他。
湛耀滿不在意的搖着摺扇。“說實話,你操縱奪嫡之戰,卻拱川泉上位,實在有些多此一舉。韜騖和怵通都是你殺的,爲何不乾脆再殺了川泉呢?”他笑的意味深長,大有明知故問的惡意。“女人心,海底針,傾城,看來你也擺脫不了婦人之仁,註定輸在此處啊。”
“以除掉四弟爲餌,是爲取信三府,現在又反過來殺三賢……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疑問,他看不透她的目的,或者說她故意製造了混亂,混淆他的視聽。
蔣日淡然斂眸。“你沒有知道的必要。”
“讓我來猜猜看吧。”湛耀拍拍的敲着扇子。“你與三府有仇,這是已然肯定的。至於你對付天闕宮,煽動武林紛爭,目的……應該是推翻天朝聖權吧。”
以蒼昊的帝王之才,若他在奪嫡中獲勝,便將成爲她最大的阻力,所以,她的第一步當然是殺蒼昊。可是因爲不可抗拒的原因,她改了計劃,留了蒼昊性命,卻是剝奪了他的一切。
當她得到三府信任,又有了川泉這顆棋之後,最大的敵人便是監視着天朝命脈的天闕宮了,因爲天闕宮是決計不允許任何人推翻天朝統治。
她布了一場龐大棋局,將一枚枚棋子放到應該擺的位置,然後一步一步操控它走向她所預定的終點。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這局棋出現了變數。她放走了他與玄色,放過了不語,留下蒼昊……
“我只是想不明白,你明明可以用最簡單的方式殺死三賢,爲何卻設計一個個迷局,等他們自行上鉤?”湛耀笑意漸淡,深沉的看着她。“還有,你策動天下大亂,卻無意登位,意欲爲何?”
蔣日淺笑。“那三個敗類根本不配我親自動手!封千里一直想要天下第一的名聲,我給他,但是有什麼用呢?他沒命享用。”她看了湛耀一眼,又笑。“若不是你從中阻撓,我會給秦孝天想要的帝位,不過當然也只是曇花一現罷了。”
“至於策亂天下……哼,天朝帝位我不希罕,但是因爲一個人深愛這片江山……”蔣日眼波微轉,寒光流泄。“我偏要毀了它!”
“你簡直不可理喻!”湛耀怒斥一聲。“你可知你一念之間,便致天下生靈塗炭?你置天下蒼生於何地?”
“天下蒼生?”蔣日嗤笑。“我爲什麼要理會與我無關的人?若連身邊之人都留不住,妄談天下,豈不可笑?”她眸光暗沉,冰寒刺骨。
她恨天下蒼生,恨之入骨!
“你全部承認了。”蒼昊終於再度開口,聲音低沉的全無情緒。
蔣日的笑容有一瞬微僵,卻在下一刻笑得更加燦爛奪目。“除三府,亂天下,是我畢生所願,有何不敢承認的?你只不過是這局棋中不起眼的一點……另外,再告訴你,麗妃也是我的人,還有柳莊……”柔然瞳眸淡掃向蒼昊。“也是我誘你交心的計策。”
蔣日放肆的輕笑出聲。“你該不會以爲那都是真的吧?”
不錯,體弱多病是假的,以她的精純功力,怎麼可能會是那個楚楚可憐的女子!
蒼昊抽出佩劍,體內真氣暴發,吹動衣襟狂擺。
蔣日凝眸而望,深切感受到他散發出的深沉殺意,然後笑了。
長劍破空而來,挾驚天動地之勢,劈空飛馳。
蔣日一動不動,直視那雙曾柔情滿溢的黑眸,彷彿在留戀最後一絲溫存。
劍尖距蔣日僅有一寸之遙,蒼昊擰眉,勁勢抖轉,卻仍不能消減威勢!長劍沒入胸腔,濺起血注,沾於雪亮劍身。
蔣日後退一步,脣角溢出一絲鮮血。她淡然看着蒼昊震驚,不敢相信的眼神,笑的得意。
這一劍,蒼昊本欲取她性命,卻因她不閃不避,身體自行反射改了方向,避開要害。
單是這點,還不夠她開心的麼?他終是不忍殺她,不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