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揚神情略微走神，不知道在想什麼，聽聞蒼昊問話，不由怔了一下，擡起頭，下意識地脫口道:“主子的體溫，似乎較常人偏低。”
“嗯？”蒼昊眉梢一挑，似是頗爲訝異，須臾，脣角微勾，“小六倒是滿細心的，這點都讓你發現了。”
其他三人有些訝異，不明白清揚爲何在此時說這個話題，不過三人卻聰明地沒有插話，心思敏銳的楚非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擡頭看了一眼自家主人，蹙了蹙眉。
清揚從來就不是無故瞎操心的主，平日裡大大咧咧什麼事都不大放在心上，時常自命瀟灑，給人的感覺就是個沒心沒肺的花花公子，若不是情況當真不對勁，他不會反常到主子在身邊他居然還敢走神。
楚非正如此想着，便聽到清揚肅然的聲音響起，“主人可有覺得哪兒不適?”
蒼昊淡淡一笑，“本王沒覺得什麼不適，小六憂心了。”
清揚聞言，沒再說什麼，只是面上慣常帶着的笑容已消失不見，眸底隱隱有憂色浮現。
氣氛陡然靜得有些讓人心生不安，沉默只維持了不到片刻，楚非低頭淡淡道:“屬下從未聽大哥和樓主說起過主子的體溫異於常人。”
“嗯？”蒼昊淡淡瞥了他一眼，低笑，“小五想說什麼？”
莫言、莫語靜靜地跪在一旁聆聽主子與五哥六哥說話，除了方纔稟完事情，半晌沒再吭聲。
楚非恭聲道:“屬下斗膽，應該召大哥來帝都，隨時伺候在主子身邊，萬一主子身體有什麼不適，纔可照顧得妥當些。”
“宮裡不是有一大批御醫在麼？再說，本王自己的身體自己心裡有數，橫豎出不了什麼差錯。”蒼昊清雅淡然的嗓音顯得漫不經心，似是壓根沒把此事放在心上。
“可大哥的責任本就是伺候主子，主子既已回宮，他理所應當回來這裡。”楚非聲音恭敬低沉，卻有一種認死理的執着隱含其中，頓了一下，他語氣低軟了些:“”就算不願加入太醫院，待在鳳衣樓裡也總歸是離主子近些。”
蒼昊還沒說話，便聽清揚略帶遲疑地問道:“主子的這種情況……是一直存在，還是最近纔有?”
“這很重要?”蒼昊淡問。
清揚低下頭沒說話，有力的雙手繼續按上腿上各處穴位，只是越按就越覺得，手下隔着衣服所傳來的溫度愈發冰涼得讓人心驚。
現下已是五月底，漸漸進入正夏，早晨還好些，到了正午氣溫偏高，陽光灼灼，已然能感受到了夏日的炎熱……這個天氣，尋常人喝口熱水吃個熱飯都是汗流不止，皇城外校場上的那些正在訓練的士兵定然已是衣衫溼了一層又一層。
可是……清揚擡頭看了看東方的天際，今日的陽光同樣明媚，雖然還沒到正午，照在人身上，也是稍有些熱，任何正常人在這樣的氣溫下，身體都不該是如此冰冰涼涼，似一塊透着沁心涼意的玉石。
“主子回宮也有近兩個月了，有定時宣御醫診過脈麼？”
蒼昊輕輕嘆了口氣，“清揚，你操心得未免有些多了。”
“屬下該死。”垂首恭敬地請罪，卻執着無懼地又重複了一次，“主子身邊有南侍衛兩人貼身伺候，本不該屬下操心，但主子身子金貴，應該讓御醫定時請脈，如此纔可及時發現主子的身體有什麼異常狀況。”
“你覺得本王看起來有哪裡不對?像生病，還是中毒？”
清揚無言，都不像——既不像生病，也不似中毒。
主子看起來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不，尋常人哪裡配和謫仙一般的主子相提並論?應該說，主子看起來與往常沒什麼兩樣，可——
若沒什麼不對，主子的體溫爲何如此低?
觸手涼潤。
“雖然表面看起來沒什麼異常，但防患於未然也是必要，主子應該珍重身體。”
“唔，有道理。”蒼昊無奈，懶懶應了一聲，“本王以後儘量注意。”
“那……”清揚不屈不撓地又問:“主子是最近才這樣?”
蒼昊挑了挑眉，“爲什麼這樣猜測?說不準本王天生就如此呢。”
清揚再次沉默了一下，須臾，低聲道:“屬下回去讓三哥來給主子診脈，過了午時，主子能空出時間來麼？”
楚非與莫言莫語聞言同時一驚，赫連精通的是製毒解毒，難不成，清揚當真是懷疑主子中毒了?
“赫連?”蒼昊淡淡一笑，“如果本王沒料錯，他身上的傷大約還沒痊癒吧？”
“是。”清揚聲音有些低，卻到底沒敢隱瞞，“因爲是主子給的懲罰，大哥也意在給他些教訓，所以沒敢用太好的傷藥，加上內傷有些重，在牀上趴了半個月才勉強能下牀走動，現在倒是沒什麼大礙了，只是外傷還沒好全。”
蒼昊淡淡“嗯”了一聲，便不說話了。
清揚輕輕擡起頭，“那屬下等會兒就讓他過來了?”
“不必。”蒼昊嗓音清淺，卻不容質疑，“話題到此打住，小六，回答本王的問題。”
“……?”清揚手上頓了頓，半晌跟上主子的思緒，蹙眉想了想，纔想起方纔主子貌似問了他一個問題，可——主子問了他什麼？
方纔的確是有些走神了，不過，想了想，清揚也大概猜得出主子應該是問他關於龍鳳幫的事情。
心神微斂，暫時拋開腦子裡的雜亂憂心，整理了一下近日查到了一些東西，清揚緩緩道:“瀾國的長公主，是龍鳳幫成員，之前與安王一齊被處死於天牢的龍焰，名義上是龍鳳幫的幫主，是龍蓮的哥哥，實則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這一點，龍焰本人並不知曉。”
也就是說，龍焰潛意識裡一直以爲龍蓮是其妹妹，然真相卻並不是如此。
“龍蓮嫁給南越三皇子後，安王與賀翎試圖通過此兄妹二人合作，達成彼此各自的目的，可事實證明，這兩國空有野心卻沒有腦子的皇子，包括龍焰在內，才真正是被利用的一方，龍蓮是整件事裡的真正掌局人。”
對照龍蓮假扮成司徒婉柔的例子，不難看出，她的目的是想慢慢積攢皇族勢力，一點一滴謀劃滲透。若不出意外，按照龍蓮的計劃，嫁給賀翎之後，想必先是花個一兩年設計賀翎與蒼懷遠彼此合作利用，然後助賀翎登上皇位，再控制蒼懷遠……可舒河去得太快，賀翎還完全沒有足夠的勢力與威望，南越皇帝昏庸卻還沒死，這對她來說，是無法控制的因素。南越滅亡在舒河手裡，龍蓮在南越的計劃轉瞬就泡湯，所以想也沒想地，拋下賀翎獨自遛了。
失去了利用價值的棋子，她自是不會在放在心上，是生是死也與她再無關係。
離開南越，龍蓮自此消失了蹤跡，江湖上對龍鳳幫的印象僅限於一個不大不小的殺手幫，對其內幕，沒幾個人知曉。龍蓮嫁入南越成了皇子妃之事很多人知曉，也因此在南越滅亡之後很好奇她去了哪裡。不過，無論他們怎麼查，都查不出一點蛛絲馬跡。
這個人，就彷彿在這世上憑空消失了一般。
自然，對於鳳衣樓遍佈天下的勢力與號稱無所不知的幾位堂主來說，要查出蛛絲馬跡根本是小菜一碟，以往是沒有留心忽略了，真要查，還真沒什麼是查不出的。
四人聯手，七天時間裡幾乎把龍蓮所有見得光見不得光的身世秘密查了個水落石出，所有的情報此時全部稟報完，他們反而更加忐忑，主人看起來似乎並不是很滿意?
這些年忽略了詭異莫測的龍鳳幫，導致他們錯失了太多情報，如果今日再出岔子，只怕有沒有命走出這皇宮，當真是很難說……
“你們查到的東西雙雙結合，得出什麼結論沒有?”
清揚低垂着他逕自給蒼昊按摩，沒有說話，回答的是楚非，“龍鳳幫鳳主龍蓮，其真實身份，就是納伊的火蓮公主，以諸多面目穿梭周旋於各國皇族之間，她的最終目的，顯然是要權掌天下，讓九國臣服。”
可是有一點，清揚一直想不通，不只他想不通，楚非與莫言莫語同樣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若出現在九羅三公主府的女子真是替代了司徒婉柔的龍蓮，那麼，在這長達三年的時間裡，她是如何一人扮演兩個身份，同時周旋於九羅與南越之間的?
瞥見楚非蹙眉思索卻想不出個所以然的表情，蒼昊輕垂眼瞼，悠悠道:“你們是否有去了解過，此女手下控制的那些妙齡女子，其作用是什麼？”
一語驚醒夢中人。
楚非與清揚皆是一驚，擡起頭，楚非道:“主人的意思是，這其中有一個……並不是龍蓮本人？”
輕輕擡手示意清揚停下手裡動作，蒼昊長身立起，負手靠在長廊的欄杆玉柱邊上，眸光看向遠處，如畫的眉目在晨光下顯得格外清冷而精緻，讓人不敢逼視，“即便是爲了謀劃，你覺得賀翎那樣的人，值得即墨蓮以身相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