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州雖然經濟落後,城池佔地區域卻不小,並且人口密集,從雞鳴之後開始,站在城外就能清晰感受到城門之後異於平常的騷動。
隨着時間推移,城內的騷動逐漸演變成了一陣陣愈發趨於強烈的恐慌,青壯年男子聚集在接近城門內不遠處,因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而各自不安地叫囂,老城主顫巍巍地在一片喧鬧之中威嚴地詢問,其間夾雜着婦女惶恐的猜疑,小孩子因大人之間不安的情緒而放聲大哭……即便沒有親眼見到,只聽到這些聲音,也知道場面必然是混亂不堪。
蘇末與謝長亭此時卻是無事可做,只是靜靜對坐在城門外一處空地上,兩人面前擺放着棋盤與黑白兩色棋子,看似兩人在下棋,仔細一看卻不然。
棋盤上寥寥數十顆棋子擺放出鋒銳而一目瞭然的的局勢,白子代表國力,黑子代表皇室,原本九分均衡的天下,如今南越已被收入蒼月國土。納伊國力不弱,黑子強盛,皇族血脈卻空虛,只有區區兩顆白子,還儼然不在同一條線上,代表了納伊的岌岌可危,歸入蒼月之期也已不遠。
瀾國則與納伊截然相反,白子居多,黑子則少,然而白子與白子之間子子相悖,蘇末即便不完全明瞭,也知道那大概代表了什麼意思,
人人只爲謀取自身利益,國家安危存亡全然看不見聽不到,整日勾心算計,剷除異己,這樣的皇族,即便子嗣衆多,也只會加速國家的滅亡。
只是蘇末卻顯然有些不解,“瀾國的皇族,並沒有聽說過兄弟越牆手足相殘的事情發生。”
謝長亭淡淡道:“末主子對各國情勢瞭解得太少了。瀾國太子連城,被封爲儲君不過三載,其母只是一個後宮並不十分得寵的昭儀,這樣的身份莫說兒子封爲太子,就是一般的封王,品級都不可能太高,除非有特殊浩大的功勞而得到皇帝破例,朝臣亦無話可說。”
“瀾國的皇帝一生風流,後宮嬪妃數量是九國皇帝之最,若以每晚寵幸兩人來算,大概一年之內不會有女子得到重複恩寵的機會。而這位昭儀,說出來很多人都覺得荒謬,除了二十多年前與皇帝的一次歡好,還是在兒子冊封爲太子的慶典上,纔有幸得見皇帝第二面。”
“她的兒子之所以被封爲太子,一來是爲了打壓皇后的母族,外戚干政在任何一國都是皇帝夜不安枕的隱憂,二來也是因爲連城曾經在一次皇家狩獵場上替皇帝擋下了一支因準頭射偏而差點誤傷到皇帝的羽箭。”
“瀾國皇后有兩個兒子,哪一個都比連城彪悍,但因皇帝刻意打壓,手裡並無太大權勢,而連城,也心知這一點,所以迫不及待地想立功,不管是在朝上立威信,還是在戰場上撈軍功,他都做得不遺餘力。”
“不遺餘力?”蘇末挑了挑眉,“上次在琅州我倒是見識過這位太子的本事與品性了,並且本姑娘貌似還送了他一句話——這樣的太子,是不是瀾國皇室後繼無人了,才臨時拿他來充數?如今看來,臨時拿來充數的可能性還蠻大的。”
“瀾國皇后姓孟,上面有兩個兄長,她的父親既是國丈,又身兼宰輔一職,大哥手握瀾國三成之一的兵權,二哥沒有在朝爲官,卻是瀾國最大的皇商,身家富可敵國……若孟皇后的兩個兒子其中一人被立爲儲君,只怕皇帝自己都惶惶不安夜不能寐。”
皇后掌管後宮,父親爲百官之首,兄長掌兵權,二哥爲皇商……軍權、兵權、財權三者兼具,皇帝若要封皇后兒子爲太子,倒不如直接退位。
但——
“在皇后家族如此強勢的相壓下,皇帝如何就能如願封了一個昭儀的兒子爲太子?”
謝長亭道:“瀾國的皇帝當初繼位時就是藉助了孟家的勢力,但登基後處處受掣肘讓他深感不安與無奈,做事也多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雖後來慢慢掌握實權,但短時間內想要削弱孟家勢力也沒那麼容易,況且他也不想落個過河拆橋的罵名。”
“既想行不義之事,又想留下賢君美名,這世上哪有那麼好的事情?”
“他不想讓自己的兒子也陷入這種境地,立太子之前曾與皇后攤牌,提出了兩個條件,若給了皇后的兒子太子之位,一則需得交出其兄長手裡的兵權,二則皇家的生意改由別人來做,孟家從此不得涉及商場,家族中一半財產需上繳國庫。”
“這個皇帝腦子是壞了吧?”蘇末覺得好笑,“與皇后如此一說,不是直接告訴皇后——朕就是怕你,怕孟家權勢太大,錢太多,朕這個皇帝的位置做不安穩,如此一來,皇后會有什麼反應?孟家會有什麼反應?”
“皇后與孟傢什麼反應也沒有。”謝長亭淡淡一笑,“瀾國最大的皇商,也是身不由己的人。別人不知道,孟家老二卻是心裡雪亮,他能坐穩皇商的位置,是因爲有人暗中給了支持,雖然他並不知道支持他的人是誰,但一旦從那個位置上退下來,不只是他,還有孟家所有人,都將屍骨無存。”
蘇末聞言沉吟了一下,“是霽月山莊?”
謝長亭點頭,“末主子該知道,主人的計劃的每一步都是有着必然的道理的。孟家表面上是皇商,是鉅富,實則所有的命脈全部掌握在霽月山莊手裡,只要他一動那些個不該動的心思,孟家立刻面臨破產結局,所以,皇帝的條件孟家不可能答應,皇后的兒子也永遠當不成太子。”
“皇后的兒子做不成太子……這纔是蒼昊的最終目的?”
“沒錯。”
“而爲了不讓皇帝和孟家還有翻牌的機會,瀾國也註定將迎來與南越相同的命運了?”
謝長亭點頭,“這便是主人的意思。”
蘇末了然點頭,緩緩垂下眼,繼續去看棋盤上的其他國家,西域內亂最爲嚴重,目前唯二值得放在心上的只有穆國與東璃,而東璃既然是謝長亭在做主,不可能與蒼昊敵對,那麼就只剩下穆國了。
獨木難支。
蘇末勾脣一笑,真沒意思,連個真正稱得上對手的人都沒有,夜深人靜萬籟俱寂時,蒼昊不知道會不會突然生出一種高處不勝寒的寂寥?
只怕不會。
蒼昊那清冷無邊的性子,只需要所有人在他面前低頭俯首就好,那些所謂的但求一敗而不可得的人,孤寂也只是存在心裡,若周圍有在乎的人圍繞,孤寂自是遠遠離去。
況且,蘇末慵懶一笑,蒼昊那個人啊,能在昊天殿獨自生活那麼些年,孤寂這個詞對他來說或許早已是融入生命中的一部分了,甚至當初極有可能是默默享受着與世隔絕的寂寞。只是如今身處塵世,那種感覺,大概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默默對坐了三個時辰下來,蘇末靜靜看着謝長亭在棋盤上雙子游走,勾勒出蒼昊如探囊取物一般收歸各國的一步步計劃。兩人表情沒有出現一絲一毫的焦躁,彷彿城內讓人心慌的緊張與忐忑不安只是一處戲劇,自然,沒有人會真正把它當成一齣戲劇。
過了午時,去了靈州的殺手已經回來,不但帶回了現成的藥丸,還帶回了一個消息。
現成的藥丸是靈州隱居的穆老費心多年研製出來的解毒丹,用殺手們帶回來的話說,就是穆老早已料到了這一天的到來,並且完全知道發生了何事。
蘇末與謝長亭對視之後,彼此交換了若有所思的眼神,覺得這事未免太過巧合,雖說碧月信誓旦旦信得過此人,但全城百姓數十萬人的性命不可大意。有了現成的解毒丹是好事,他們倒是省了不少麻煩,但該有的警惕還是要有的。
蘇末先命碧月檢查解毒丹有無問題,然後再次派人前去靈州秘密調查穆老此人,得回的消息卻叫蘇末覺得非常意外。
穆老的妻子於七年前中了同樣的毒,藥性發作之後無法控制自己,見人就傷,傷者必亡,曾有神秘之人以此要挾穆老爲之效命,穆老巨痛之下,選擇一掌擊斃其妻,自己也自逐出鳳衣樓,隱居靈州。
如此一來,蘇末再一次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觀點,自從發現了九羅帝都三公主府下面的地宮,她一直以爲是齊朗大意,纔會被即墨蓮鑽了空子。如今看來,即墨蓮早在七年前就研製出了此種毒素,那時的齊朗,還是二十一世紀整日跟在身後屁顛屁顛討好她的小屁孩呢。
而碧月檢查之後的結果是否定的,也就是說,解毒丹沒有問題。
蘇末招來碧玉與齊朗下令,“先讓他們把所有解毒丹摻在城裡所有百姓引用的水井中,派人與老城主秘密談話,務必使百姓在晚膳時分服下解藥,明日一早,我們啓程前往納伊。”
“與老族長談話?誰去?”
蘇末微微一笑,“齊朗,這個任務非你不可,你去告訴城主,就說西山大營的軍隊昨晚慘遭瘋狂的動物襲擊,爲了保住城內百姓,將士們與那些兇殘的動物們激戰了一夜,最後同歸於盡,爲了以防萬一,請大家近日內不要隨意出城。”
齊朗臉色一僵,“這是要我睜着眼睛說瞎話?”
蘇末笑眯眯地,“你去不去?”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