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魯走到被鐵鏈和龍門吊懸掛在空中的那個形狀類似於大腿的部件前，拿手裡的錘子輕輕敲了敲，金屬的碰撞發出了類似敲打實心鐵板的沉悶聲音。
“裝甲還挺厚。”
他湊近觀察着那塊模仿盔甲的裝甲板，裝甲板和主體結構之間毫無縫隙，也看不出來任何固定工藝的痕跡，彷彿天生就是長在一起似的。波魯抓了抓蓬亂的頭髮，繞到另外一邊。
一道寬大，翻卷的傷口出現在了波魯面前。
他看了一眼這個可怕的傷口，實在是想象不了到底是什麼樣的武器才能造成這樣，他一邊朝裡頭看一邊問：“朱伊薇，這臺魔像是怎麼戰損的？”
朱伊薇低下頭看了一眼面前攤開的卷軸，迅速拉到了最後，她讀了起來：“卡涅耶夫……被一種有着鋒利釘狀前肢的生物打穿了大腿沒有裝甲的部位，被鉤住然後撕裂了上半身。無法逃脫。最後得到的判定是幾乎不可能修復。”
“確實蠻困難的，不過好歹是成功回收了殘骸。上半身的殘骸我們沒有從倉庫裡找到。魔像核心呢？”
“碎了，無法修復。其他部分落進了海里，找不到了。”
“……願他安息。”
魔像核心的損壞代表着這部戰爭機器在做出超過生命體應有的努力之後終於得到了安息。
他從這個大洞裡朝着腔體仔細觀察了一番，一邊觀察着，嘴裡還唸唸有詞：“厲害啊，內腔也沒有合模縫，看來還不是焊接之後打磨光滑，真就是一次成型的？”
回憶着朱伊薇從圖書館裡找出來的筆記上的草圖，波魯腦袋都疼了：“這羣GEEK法師從來不考慮自己以外的人能不能看懂自己的筆記嗎？”
花費了好大了功夫，波魯才把那潦草的線圖和這看起來精緻無比的魔像內腔對上號。他一邊觀察着那些精細如同高品質的PCB電路板的微縮刻錄的力場發生器，一邊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來掐去。
“哦，這兩個力場極性是一對，這四個……嗯，是一套。”
雖然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波魯曾經的解剖學知識完全沒有驗證的可能——解剖人體會被當作邪神信徒叉上燒烤架。
法師們只關心元素，魔力和精神，戰士們或許瞭解的多一些，但是據說是因爲治療法術和神術太過強力的原因，缺乏探索人體結構的需求——反正他們靠自身感覺就知道哪裡出了問題，用不着剝開了看。而且神官們號稱人體是神的造物，所以在底層也不存在可以參考的解剖學模型。
雖然總感覺可以靠收集玩弄肉體爲樂的死靈經驗來解決，但是從來到這裡開始，從來沒聽說過有死靈這種東西。至於爲什麼，波魯也不敢問——萬一是個要吃火球的小秘密呢。
即便如此，大塊的表層肌肉依然可以靠摸來確認，反正這年頭大家都沒有過剩的油水，每天啃麪包搬磚的波魯現在甚至擁有8塊腹肌，唯一的遺憾就是二頭肌不夠發達。
所以當魔像被拆卸開的時候，波魯一眼就看出來這些明顯成對的力場發生器是模擬了大腿上粗壯的肌肉。他已經通過很多的樣本而確定：魔像是靠力場來假裝肌肉這種仿生學的方式來驅動的。
這型魔像充滿了對穿着盔甲的人類戰士的模仿。波魯也發現了模擬精靈的魔像，但是因爲肢體纖細，被砸得像是被壓扁的易拉罐，實在是沒有修復的可能。
這些部件不僅是仿照人類的大腿結構，甚至還有一些裝甲，裝甲的結構也和盔甲接近，保護住了同樣是人型結構的魔像的要害部分。
最後從倉庫裡找出了十多臺雖然製作者不同，破損程度不一，但是樣式相當統一的魔像。爲了下一階段積累經驗，波魯打算把這個系列的魔像都修好，並且標準化。更關鍵的是同時進行反向測繪，最後統一尺寸，然後製作木質模型。
等到模型完成，就可以開始想辦法減……呸。是降低製造難度。
完成檢查的波魯直起身來，他在手裡的文件夾上畫上了力場發生器的對應關係，轉過身來看着朱伊薇：“力場發生器做成類似人類結構，可以快速讓移植過去的戰士適應我能理解，但是非要把裝甲造成盔甲式的幹嗎？更奇怪的是裝甲也要一體的？就不能後續再裝上去嗎？仿生也不用仿的一毛一樣啊。”
“好不容易纔調整成這樣，這樣戰士們說重心更符合他們的使用習慣。”
“行吧，樣式我們先不說，有什麼必要非得一次成形？分開製造然後拼合安裝不好嗎？”
“能一次搞定幹嘛要分開造？”
“當然是因爲能多……對不起，忘記沒有那麼多鐵了，多造不了。”
科技樹發展成這樣，一定是有原因的。
有限的原料正好有足夠的高等級生產者，或許對他們來說搓這個真的不難，所以從來沒想過生產下放的事情。但是這種高端工藝，就算現在原料足夠過量供應了，也很難降低生產難度。
而高等級生產者也不可能天天都沒有別的事情要做——他們必然同時有許多其他的職能，不可能真的一直泡在這裡花上漫長的歲月來修理魔像。
波魯想着法師們這個充滿昭和氣質的一機多能的思路，腦殼都疼了。然而法師們製造魔像的純淨鋼鐵全靠他們自己施法肝出來，再那樣的條件下也不能說他們不努力。
他嘆了一口氣：“確實是要求高，這控制力，空間感，熟練度，確實是牛皮。我自愧不如，在這一整塊腔體裡雕塑，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製造魔像時讓精神力從關節處的孔洞中探進去完成。”
“那真是非常厲害了，不過啊，我就問問，這樣造有什麼優勢？”
“一體制造的話魔像的可靠性會提升，強度和重量也會減輕。同時，單位水晶能夠支持的作戰時間也會增加。”
“提升了多少？”
“整體重量減少了大概4%。消耗頂點降低之後，全力作戰的時間從30分鐘左右延長到了35分鐘。”
“巨大提升啊。”
波魯默算了一下，去掉螺栓、鉚釘、咬合座、合模縫邊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是差不多。
減少4%的重量，在敏捷上帶來的益處確實是非常大，而且這種減重方式還不會影響裝甲的厚度——可以躲開更多的攻擊，同時也沒有降低對低端戰力的防禦力。
看看這臺魔像，這種能夠直接貫穿和撕裂的攻擊，那點兒裝甲根本就抵擋不了，只能靠敏捷來閃避。這百分之四，或許就是躺着回庫和走着回庫的區別。
“那個時候我們沒有足夠的鋼鐵來製造足夠多的魔像，你說的打壞一臺換一臺的那種思路真的用不起。所以只能拼命挖掘單機戰鬥力——儘量避免戰損。而且真要在激烈的戰場上倒下了，能不能回收魔像核心還是一個問題。”
“我懂，我們回頭得研究一下這個問題。能讓魔像製造者來和我們當面探討一下嗎？”
朱伊薇沉默了一下：“製造這批魔像的大法師已經在一次堵口戰鬥中隕落了。還有很多魔像也是，他們和他們的製造者一起倒在這漫長的歲月中。製造者倒下了，只剩下破碎的造物躺在黑暗中。再也沒有人能夠修理，喚醒他們製造的魔像。”
波魯也呆住了，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按說到了大法師這個實力，打不過跑掉總是可以的。唯一的解釋就是——他不打算躲開，準備犧牲自己來解決某種危機，挽救整個戰局。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點了點頭，沉默的轉過身去，開始把整個部件畫在手裡的文件夾上。畫好了大概的三視圖之後，他對着圍在周圍，一臉肅穆的小學徒們一揮手：“好了，開始測量吧！大家努努力，把圖紙畫好了！”
拿着特製的量具的小學徒們馬上擺脫了沉重的情緒，帶着接觸高端造物的興奮圍住了這個即將被剖開的部件，開始試圖把這個實體變成標準圖紙。
雖然拆開也是修理必經之路，但是波魯同時也是有私心的。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力場可以實現非直線的力量控制，但是他需要往復運動的力場模型。如果能夠用力場來模擬活塞，那就可以用力場驅動曲軸，只要經濟適用的話，大家就不用再燒鍋爐了。
不過這一點可能只是妄想：雖然還沒有實際測量過力場的輸出功率和魔力消耗，但是據說兩樣都十分喪心病狂。
“力場萬般好，就是用不起啊。”
波魯嘆了一口氣。
“別說用不起了，就這幾個力場發生器的微縮刻錄，你打算怎麼解決？”
“我也不知道，一個部分12個力場發生單元，還排的這麼緊密，我現在就擔心這個。這個金屬外殼，對我們來說其實並不是完全做不到，這個發生器纔是真的難題。這個先不說，我們先把手頭的工作做完，實在不行我就把發生器挖下來焊到新的部件上。”
“你這也很簡單粗暴啊。”
“這不是沒辦法嗎？這塊部件是什麼？”
波魯走到又一大片殘骸旁，這塊殘骸體積很大，腔體裡的細節看不真切。他乾脆鑽了進去，趴在了部件上。籠罩在陰影下的他一邊核對着內部的構件，一邊在心裡想着：
“怎麼辦，我又沒有光刻機，這東西怎麼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