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捱到講座結束,黃希便迫不及待的拽着她的衣袖問:“說說看,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
想着這丫的平時也不是這麼淚點低的人。
教室裡的同學慢慢的走光了,就只剩她們兩個人,“我要離婚了,黃希。”
撲哧一聲,黃希笑出聲:“我當什麼大事呢?就這事啊。”
“這事還不夠大嗎?”
“大什麼大啊?你都離婚幾次了?哪一次真的把婚離成過?”
“但是這一次是真的。”
“得了吧,每一次都說是真的,到最後又全變成了假的,我敢跟你打保票,你這次要是真能把婚離了,我圍着丘大爬三圈!”
凝視着好友一臉無謂的表情,她是真的有苦難言,要怎麼說,才能讓她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想必不管說什麼她也不會信,最後滿心的話語都化爲一聲無奈嘆息,“你就準備着爬圈吧。”
在痛苦和煎熬中,岑歡迎來了黑色的星期五。
星期五之所以會變成黑色的,是因爲她要在這一天,和李江城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儘管內心波濤洶涌,千錘百煉,踏入李家大宅,來到老太太房中時,卻也已經調整的相當平靜和內斂。
“奶奶。”
“岑歡來了,快坐。”
老太太示意孫媳婦坐下:“趁着江城那臭小子還沒來,我們說說貼心話。”
“這段時間謝謝奶奶的照顧,以後不管我到哪裡,都不會忘記奶奶您對我的好。”
“話可別邊麼說,奶奶我活到這把年紀,經歷過多少風風雨雨,又目睹過多少瞬息萬變,今日你雖已我孫子緣盡於此,但我有預感,我們祖孫的緣分卻不會就此了斷。”
岑歡心裡苦澀難耐,嘴上卻也什麼都沒說,只當是一個老人自我安慰以及安慰她的話,人世間的緣分哪能是靠預感就能天長地久的,她曾經還預感,自己和李江城可以攜手走完這一生呢,結果,還不是枉然一場空。
“江城來了。”
兩人說話間,李江城一身筆挺西裝現身,他穿得如此正式,是要紀念這個正式的日子嗎?
“江城你可想好了?”
老太太色厲內荏的詢問孫子。
李江城沒有看岑歡的眼睛,只沉沉的恩了聲。
“確定想好了?”
他將視線睨向奶奶,到底奶奶是想幹什麼?知不知道這樣的一分一秒對他來說,都是痛苦的折磨,剝離一個已經進入自己心坎的女人,是需要多少的毅力和勇氣,再這樣反覆的問下去,他很怕自己會動搖,本身對岑歡動心就已經讓他慌亂不堪了,他不能動搖,也不可以動搖,他是正直正義的李江城,他是充滿血性和責任感極強的國家公務人員,他不能在對姐姐動心之後再移情妹妹,他更不能在與姐姐有過肌膚之親後,再與妹妹耳鬢廝磨,濃情似火……
“我已經想好了奶奶,請把離婚協議拿出來。”
老太太長嘆一聲,吩咐貼身女傭給何律師打電話,不一會兒,何律師拎着公文包風塵僕僕的趕來了。
“這是離婚協議,一式三份,請雙方簽字。”
“這是財產轉讓書,羅小姐一個人簽字就可以。”
岑歡拿起筆,只在離婚協議上籤下自己的名字,財產轉讓書她卻並沒有籤。
“還有這個?”
何律師提醒她。
“這個不用了,我們是和平分手,不需要什麼精神補償。”
她是學法的,當然明白就算她簽了這個也是理所當然,可是她卻絕對不會籤,她要用自己的行動向李江城證明,她當初嫁給他,並不是爲了貪圖離婚這一刻,所能拿到的補償金。
她嫁給他,只不過是單純的爲了揚眉吐氣。
雖然後來她很沒出息的把自己的心給陷了進去……
“羅小姐,這可是一筆不菲的財產,足以讓你衣食無憂一輩子,你確定不要?”
何律師看她的眼神滿是困惑不解,他替人辦理離婚手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見過爲了爭財產鬧到法庭的,還沒見過給財產不要的,這姑娘是從外太空來的吧?
“是的,我不要,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沒有我就走了。”
岑歡只想趕緊離開這個傷心地,沒錯,她愛錢,但是她也不稀罕用這種方式來換取,再沒有尊嚴的人,都不會爲了錢去出賣自己的愛情。
出了李家的大宅,外面陽光刺眼,其實太陽並沒有發出多麼強烈的光線,可她爲什麼就會覺得刺眼呢?
哎,眼睛被刺的,好想找一個沒人的地方,淋漓盡致的痛哭一場。
“小妖女,再也不要回來了!”
一個大蘋果砸向她,可惜技術不佳沒砸中,她木然回過身,就知道是李溯那臭小子,真是悲慘的世界啊,剛剛纔簽了離婚協議,現在就竄出個小屁孩來欺負她……
她有氣無力的打量着小屁孩:“算你運氣好,嬸嬸我今天心情不佳,不跟你一般計較。”
哈哈哈——
李溯昂天大笑:“什麼嬸嬸啊,我媽說你已經被我叔叔休掉了,你現在已經不是我們家人了!”
岑歡深吸一口氣,她只是經歷了人生中無數個磨難中的其中一個,就變得如此脆弱了嗎?連個小孩子的話,都能戳中她的痛楚,不行,她搖搖頭,不能讓自己變得這麼沒出息:“就算我不是你們家人了,我也還是你嬸嬸,以後在路上遇到我,不可以叫什麼妖女,必須要叫嬸嬸知道嗎?”
“呃。”
李溯扮個鬼臉:“我纔不要,我幹嘛要叫你嬸嬸?我就叫你妖女、妖女、妖女、妖女……”
“李溯!!”
一聲鏗鏘有力的怒喝聲從岑歡身後傳來,她身子一僵,並沒有回頭。
李江城大步流星的走到侄子面前,寒着臉命令:“向你嬸嬸道歉。”
“我幹嘛要道歉?她又不是我們家人了!”
“溯溯!”
李江城的怒氣更添幾分:“你媽就是這樣教你的嗎?你們老師就是這樣教你的嗎?一點禮貌都不懂嗎?”
李溯還是頭一回見到叔叔發這麼大脾氣,嚇得哇一聲大哭:“我就不道歉,我就不道歉,我爲什麼要跟一個不是我們家的人道歉……”
岑歡頭痛欲裂,她揉揉太陽穴,“行了,對於一個不會妥協的孩子,想要讓他按你的意思來行事,只會讓他不斷的來提醒,我已經不是李家人的事實而已,除此之外,你什麼目的也達不到。”
她說完轉身離去,李江城目視着她漸行漸遠的身影,心口像是堵了一塊石頭般難受,緩緩蹲下身,對已經停止哭泣的侄子說:“溯溯你記住,你永遠只有一個嬸嬸,就是羅岑歡。”
岑歡簽訂離婚協議的第二天,李江泰找來了學校。
他似乎有些焦慮,身子倚在車子旁,一根菸接一根菸的抽着。
“你找我?”
岑歡接到他的電話就出來了,看到小叔子一點也不驚訝,她知道他一定會找來的,就像當初得知她離家出走,找到她們家一樣。
“是,上車吧。”
李江泰把車子開到一家咖啡館門前停下,進到裡面找了處位置坐下,他開門見山問:“你跟我哥怎麼回事?怎麼一聲不響的就把婚給離了?”
“難道你哥沒有說嗎……”
她以爲,這樣的話不該來問她的。
李江泰嘆口氣:“我問過他了,他什麼也不說,所以我纔過來問你,你倆到底發生了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他想跟我離婚的念頭,從新婚夜就已經滋生了。”
“可他現在已經對你動心了呀!”
呵,岑歡諷刺的笑笑:“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看出來他對我動心的,我就問你一句,你見過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動心,卻還跟那個女人離婚的嗎?”
一句話堵的李江泰啞口無言,現在他就是搞不清楚二哥爲什麼要跟小嫂子離婚,明明以男人的眼光來看,二哥對岑歡是動了感情的。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該幹嘛幹嘛唄,總不能爲了一個男人,頹廢的連日子都過不下去了。”
李江泰聞言心中頗不是滋味:“岑歡,我向你道歉,是我哥對不起你。”
“噯——你可別這麼說,怎麼能是你哥對不起我,明明是我對不起你哥,我當初若不是冒名頂替,你哥現在說不定已經和他心愛的女人孕育出幸福的結晶了。”
自打離婚那一晚開始,她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是不是她,嚴重阻擋了李江城的幸福?
或許是,但所幸的是,她這塊絆腳石,終於被搬開了。
與小叔子聊了半個多鐘頭,她起身告辭,臨別時,由衷的說了句:“江泰,謝謝你。”
不管怎麼說,在這場冷漠的婚姻裡,小叔子還是把她當成家人來看的。
除此之外,她的離去,婆家沒有一個人會覺得惋惜。
甚至大人還會幸災樂禍的教小孩子,你的嬸嬸已經被叔叔休掉了。
完全是看好戲的態度,雖然,某人的好戲,她早就看在眼裡。
只是習慣,即使被別人背後捅一刀,也不會落井下石而已……
一個人在馬路上慢悠悠地走了許久,不知道該去哪裡,離婚的事還沒有跟父母攤牌,倒不是怕在父母面前丟了面子,只是不想那麼早看到姐姐嘲笑的眼神。
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去李家把行李收拾走,既然婚已經離了,再把東西留在那裡又算什麼呢?說不定很快,那間屋裡就有了新的女主人。
她沒有電話通知李江城,心裡祈禱着最好他不在,就當她是一隻鴕鳥好了,每個人都有這種心態,對於自己得不到的,就眼不見爲淨,最好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
她甚至想惡毒的咒一咒,李江城自此找不到老婆,但想想算了,這樣的詛咒畢竟不現實,又沒多大意義,若李江城找不到老婆,這世上的男人怕是都要打光棍了……
一隻腳才踏進李家客廳的門,就聽到婆婆尖利的質問:“你怎麼又來了?”
“我來收拾東西。”
她淡淡地回一聲,心裡想着,今晚別找我茬,我已經不是你媳婦了,忍受了你這麼久已是極限,再敢招惹我,新仇舊帳一起算……
這麼想着以後,就等着婆婆來找茬了,誰知婆婆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揮揮手:“去吧去吧。”嘴裡嘟嘟嚷嚷:“不就那幾樣破東西,扔了算了,還收什麼收。”
既然她不挑刺,岑歡也不會無事生非,蹬蹬蹬的跑上樓,拎起她的大箱子,就開始把屬於她的東西裝進去,一邊收拾着一邊想,她要是能把李江城的心也裝進去就好了,可仔細一想,又覺得可笑,她要是能把他的心裝進去,她又怎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東西看着不多,收拾起來卻也不少,最後瞥一眼身後的大牀,她怎麼就跟那張牀無緣呢?九個月啊,想想真是不甘心,索性放下手中的行李,撲到上面躺一躺,柔軟的被子上,有他身上獨特的薄荷香味,那香味令她出奇般的安心,已經有好幾個晚上她因爲心煩難以入眠,這會聞到這熟悉的香味,兩個眼皮竟不受控制的合到了一起……
一覺醒來,竟已過了凌晨十二點,她猶如驚弓之鳥,反彈着跳起來哀嚎:丟死人了、丟死人了、怎麼睡這兒來了,還睡到現在?!
嗚……
還好李江城沒回來,否則看到她這個樣子還不知道要怎麼想。
她彎腰抱起地上的行李,拎的拎、扛的扛,正要直起身,準備偷偷溜出去時,突然門外一陣腳步聲亂了她的心跳,完了完了,李江城回來了,她左右環顧一圈,想藏起來已經來不及,門在她面前不期然打開,她與他四目相撞。
李江城眸中的驚訝絲毫不亞於她,薄脣微啓,剛要開口說話,她搶先一步:“別問我爲什麼會在這裡,我只是來收拾我的東西!”
“現在?”
李江城指了指腕上的表。
她難堪的別過頭:“是啊,有什麼問題嗎?我的東西我高興什麼時候來收就什麼時候來收。”
他不再說話,緩步走進屋,把車鑰匙往桌上一扔,“現在要走嗎?”
呵。岑歡沒好氣的笑笑:“現在不走?難道我還留下來過夜不成?”
“現在已經很晚,你要留下來的話也可以。”
“我要留下來的話我就要睡牀,而且我還要抱着你睡,也可以嗎?”
她強勢的,充滿挑釁的質問。
李江城凝望着她清澈的眼睛,極力壓抑內心涌出的衝動,側過頭不回答。
“可以嗎?”
她欺身上前,步步緊逼。
“怎麼不說話了?我還以爲你多能耐,敢留女人過夜,卻不敢讓女人碰,李江城你就一聳蛋!”
李江城眉頭一蹩,聲音寒了下來:“我只是擔心你這麼晚回去不安全。”
呵。岑歡又是一笑,這次笑的極盡諷刺:“你以爲我這麼晚過來收拾行李就是想讓你替我擔心的嗎?你憑什麼擔心我啊?我們現在有關係嗎?你李江城不是救世主,我羅岑歡也不需要你貓哭耗子假慈悲,咱倆就此別地,後會無期!!”
她氣哼哼的說完這些話,甩頭走人,吃力的抓起行李,剛走了兩步,李江城過來奪她的行李:“幹嘛?”她瞪眼。
“我替你拿。”
“不用。”
“別任性。”
“我說了不用!”
兩人爭執間,一個被捧在懷裡的小箱子散落一地,裡面全是些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岑歡猛推了李江城一把:“你就是故意想折騰我,根本就不是想幫我,離我遠一點!”
她氣憤難耐的蹲下身,眼淚便大顆大顆的掉了下來,這些天積壓的委屈,都在這一刻瓦解,李江城沒有解釋什麼,只彎腰把她拉到一邊,“我來撿。”
這一次她沒有反抗,因爲心裡太難過了,只想趕緊收拾完走人。
突然,李江城臉上的表情僵住了,他的視線死死的盯着一處滾落在門邊的物品,那是一把小型匕首,長只有五六公分,刀柄是藏青色,掩藏在刀柄裡的刀刃散發着明晃晃的鋒利光芒,他的手幾乎是顫抖着伸了過去,對於這把刀,他再熟悉不過。
“這個……你從哪來的?”
他倏然衝到她面前,將刀舉在她眼前。
岑歡一把奪過:“你管我!”
“告訴我,這是從哪裡來的?”
李江城提高了嗓音質問。
他的眼神是那樣的複雜,複雜的讓岑歡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告訴你從哪來的幹什麼?你喜歡嗎?喜歡的話就送給你好了,我雖然沒有你們家財大氣粗,離婚時又是贈房產、又是送股份,但是一把小小的匕首我還是送的起的!”
她完全是賭氣說這番話。
李江城的眸光漸漸黯下來:“是你姐姐給你的對嗎?”
岑歡的心一陣刺痛,就像是被他手中的匕首給劃了一樣,她憤怒的吼一聲:“什麼都是我姐姐?是因爲你喜歡我姐姐,所以就覺得我所有的好東西都該是她的對嗎?!”
李江城被她激動的情緒怔愣了一下。
“我告訴你,你錯了,我姐姐從來不會給我什麼東西,我也不會要她的東西,這是我自己撿來的!!”
“你說什麼?你把話說清楚?”
李江城一把捏住她的手腕。
因爲心中受到極大的衝擊,所以力道不免重了些,岑歡吃疼,擰眉掙扎:“你放開我,放開!”
“把話給我說清楚!”
“你要我說什麼?”
她已經快要瀕臨爆發。
“這隻匕首從哪來的??”
“我已經說了,是我撿的!”
“不可能!”
李江城堅決否定:“你不可能會撿到這個東西!!”
她冷笑:“我爲什麼不會撿到這個東西?是因爲我沒長眼睛,還是我運氣太背,撿不到一個好男人,就連一把匕首都撿不到了?我最後再申明一次,這就是我撿的,是二年前我遇到的一個男人身上掉下來的!”
李江城瞬間目瞪口呆,腦子像是要爆炸了一般,這是怎麼一回事,二年前,救他的人明明是羅今歡,並且她也記得這段往事,爲何如今撿到他貼身物品的又是羅岑歡,並且,她似乎也知道那段往事……
心,從來沒有如此的凌亂過。
那把匕首,曾經是他珍愛的小玩意,是很多年去埃及旅行時,一位當地人送給他的禮物,兩年前執行任務時不小心遺失,當時他想過兩種可能性,第一,那把匕首被救他的姑娘撿去了。第二,那把匕首沒有被那位姑娘撿去,而是遺落在了愛丁古堡別墅的某一個角落。
然而時過境遷,這把匕首重新出現在他眼前,竟是被一個他從來不會聯想的人撿到。
這是一件多麼令人費解的事情……
他在無盡的迷茫中掙扎、彷徨、困惑,直到聽到一聲絕望的告別:“雖然不是很情願,但還是祝你和姐姐幸福。”
岑歡揚長而去……
他整整遲鈍了幾十秒,才撥腿追出去。
在她走出大宅時,將她攔截在一處月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告訴我,你在什麼地方,是怎樣撿到的這把匕首?”
月光照不到他的臉,但是能照到他的眼,那是一雙平素裡散發着冷清、幽深,時而溫柔時而冷酷,此刻卻充滿了期待和焦慮的眼神。
岑歡突然覺得有點可笑,還有點可悲,原來自己都不及一把匕首的份量,她都已經要走了,她走出這扇門,就意味着從今以後和他再沒有關係,九個月,將近一整年的相處,難道他都不會有一點點留戀和不捨?竟然還在這裡刨根問底的打聽一把跟他們婚姻毫不相干的,莫名其妙的匕首的來歷。
李江城,你真的是太會寒磣人了。
“我真後悔啊,當初怎麼就會喜歡上你?”
說完這句話,她便再不想說什麼了,手裡的物品突然好像重了許多,她邁着沉重的步伐吃力的往前走,暗月迤邐出她一條細長的影子,剛好覆蓋在他的影子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