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崇市到山城,這一路走來,我大大小小也算接觸過不少權貴大拿,但他們之中鮮有光是憑藉眼神就能讓我感到坐立不安的。
而不安的根源在於我從葛志鵬的眼神中什麼都看不到,既沒有喜怒哀樂,更沒有憤怒或者難過,完全不同於他在電視裡展現出來的睿智或者是威嚴。
我將張星宇給我的手串和毛刷放在桌上,嘴裡叼着煙,吞吐幾口後,強制自己跟他一眼不眨的對視。
這還根本沒有進入正題,如果我現在就慫了,那結果自然不言而喻。
對視了差不多四五秒鐘,我開始後悔了,因爲在他面前,我覺得自己就好像是個被審視的人,甚至到了一種無所遁形的地步。
十幾秒鐘後,他率先打開話匣:“小王,今年多大歲數?”
“二十。”我脫口而出,想了想後又補充:“週歲二十,虛歲二十三,我生月大。”
“嗯。”他微笑一下,點點腦袋。
我們再一次的陷入沉寂當中,不過這次我沒再看他,而是盯着桌面上那串手鍊分散注意力。
電影裡常說,高手過招,誰先出手誰破功。
抱着這種自欺欺人的想法,我開始了自己的“拖”字訣。
時間大概過去半分鐘左右,葛志鵬清了清嗓子開口:“王朗,關於你和葛川的矛盾,不論是作爲父親,還是身爲法律的維護者,我都應該向你誠摯的道歉。”
我吞了口唾沫,既沒應聲也沒擡起腦袋,儘可能做出一副很委屈的模樣。
見我不言語,葛志鵬繼續道:“王朗啊,我和父親的歲數相當,我想你應該很能理解我的心情,兒子身陷囹圄,即便我再權勢通天,也只能俯首認錯,可真正錯的是
我們這些當父親的人嗎?我們沒辦法,只能打碎了牙齒往肚子裡咽,這是定律,血緣關係誰也改變不了。”
不得不說,葛志鵬對人性的掌控特別到位,三言兩句間竟讓我生出了好像自己做錯什麼的心情。
我擡起腦袋,長舒一口氣道:“葛叔叔,我”
他徑直站起來,走到了我的跟前,兩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聲音沙啞的輕喃:“小王啊,我知道在這件事情裡,你和你們公司都蒙受了巨大的委屈和損失,這樣吧,
我保證葛川之前敲詐你們的賠償金,我全數退回,另外只要我還在山城工作一天,以後你有什麼困難都可以找我幫忙。”
我頓了頓,想到張星宇跟我聊過地鐵九號線的工程,乾咳兩下開口:“葛叔叔,賠償金的問題可以稍後研究,我現在還真有一件事情需要您幫忙。”
“哦?”葛志鵬眨動兩下眼睛,扶在我肩膀上的雙手往下輕輕一壓,微笑着點點腦袋:“你說。”
我揪了揪鼻尖,回頭面視他出聲:“葛叔,您肯定也知道,我和我的兄我的合作伙伴們並非山城本地人,但是我們渴望在這座城市生活,並且被人認可,所以就意
味着我們必須要爲這座城市做點什麼。”
葛志鵬鬆開扶在我肩頭的手掌,走回自己的位置上詢問:“那你們想要做點什麼?”
他此時的模樣一點都不像是來跟我“私了”事情的罪魁禍首,反倒像在聽取下屬的彙報工作。
“我想參與咱們城市的建設,譬如地鐵九號線。”我張了張嘴巴“嚯”一下站了起來,似乎想用這種方式給自己打氣。
“嗯。”他似乎對我高亢的語調沒有絲毫興趣,只是點點腦袋。
我咬了咬牙豁子,繼續沉聲道:“您剛纔說過,葛川和我的矛盾,您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我想確實也是這樣,子不教父之過,我犯錯了,我爸也肯定會爲我四處奔
波,求爺爺告奶奶的說盡好話,但並意味着我就可以脫逃法律的制裁。”
“哦?”葛志鵬波瀾不驚的眼眸中閃過一抹漣漪,似乎他沒想到,我竟然敢這麼快就反客爲主,他眯起那對渾濁的眼球,將目光定格在我臉上。
我解開襯衫釦子,好讓自己的呼吸變得更加順暢一些,繼續開口道:“既然您今天是以葛川父親的身份跟我談判,那咱們就只聊錯對,不談身份。”
“可以。”葛志鵬從上衣兜裡,掏出兩個文玩核桃,攥在掌心裡把玩,核桃積壓在一起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吱嘎”聲音,他笑了笑說:“是人都有愛好,礙於身
份,我的這點小愛好只能私底下維持,你繼續說。”
我瞄了眼他掌心裡的核桃,直接道:“我說完了。”
話音落下,我沉沉坐到椅子上,自顧自的倒上半杯香茶,一口灌進嘴裡:“我的訴求就是這樣,您如果感覺可以的話,咱們進行下一步,您如果認爲我獅子大開口,
那我就不多打擾了。”
他沉寂片刻後,用近乎直白的方式拒絕我:“地鐵九號線,作爲山城未來幾年的重要工程,凡是參與進去的公司不光要有龐大的資金背景,還需要在業內有足夠的名
望,況且我主管的是山城的政法,和建設完全不掛鉤,不是我不想幫忙,是無能爲力。”
我沉舒一口氣,更加赤裸的說:“公司問題,我會想辦法解決的,如果您願意在這件事情上幫幫我,我不光會撤掉對葛川的所有起訴,並且可以公開對他道歉。”
“我說過,不是不想幫,是我無能爲力。”葛志鵬耐心很好的強調。
像他這種沉浸政圈幾十年的人,即便先天沒有多麼睿智精明,可一定也見過不知道多少的人員更迭,經歷過無數小人得勢亦或者明爭暗鬥,所以我的話肯定不能掀起
他太大的情緒波動。
沉寂片刻後,他面無表情的開腔:“算了,既然咱們沒辦法達成共識,那就把一切交給司法機關吧,我相信法律會對葛川有一個準確的裁決,不管怎麼說,今天認識
你,我很高興,我也很期待將來能夠在高端酒會上和你相遇。”
他的後半段話,完全闡明瞭自己的態度,除了拒絕我以外,還隱隱帶着一抹居高臨下的鄙夷,或許在他的眼中,我這樣的人這輩子都註定不會再跟他產生任何交集。
“噠噠噠”
房間門從外被人輕輕叩響,緊跟着張星宇、韓飛和張帥推門進來。
當看到位居主座的葛志鵬時候,韓飛和張帥同時一愣,明顯來的時候張星宇並未告訴他倆這邊的實際情況。
葛志鵬皺了皺眉頭,沒有應聲,但是臉上頃刻間出現一絲不滿,身體微微坐直,這是要站起來走人的節奏。
韓飛率先反應過來,兩步跨過去,恭敬的抻出手掌自我介紹:“葛叔叔您好,我叫韓飛,是做運輸生意,我家老爺子曾經跟你有過幾面之緣。”
葛志鵬眯着眼睛反問:“你家老爺子?”
韓飛湊到他的耳邊,聲音很小的呢喃,幾秒鐘後葛志鵬額頭上皺紋舒展,微微點頭問:“我和你父親私交很好,88年的時候,我們曾經一起在黨校學習過,當時還是
上下鋪。”
“是的,沒錯。”韓飛態度誠懇的點點腦袋:“我家老爺子經常提起這段往事,每次講到您,他都會忍不住翹起大拇指誇讚您特別有政治頭腦。”
“如果真有頭腦,我現在也不會坐在這裡跟你們幾個小輩兒聊天了。”葛志鵬很受用的朗聲笑了兩下,隨即開口:“你和王朗是好朋友嗎?”
“嗯。”韓飛遲鈍了兩三秒鐘後又補充:“生死之交。”
“哈哈,好一個生死之交,但下不爲例!”葛志鵬把玩着手中的文玩核桃,看向我道:“九號線的事情,我會幫忙打聽一下的,但你們最好能用最快的速度給相關部
門遞交一份參與投標的公司資料和計劃書,我很反感跟人說空話,相信高杉也一定很反感這種行爲。”
他最後一句話,其實就是說給我聽,言下之意就是提醒我,高杉對他而言根本算不上對手。
說罷話,葛志鵬就準備起身離開,這時一直站在門口的張星宇冷不丁出聲:“葛老闆,您手裡的那對寶貝,應該是麒麟紋獅子頭吧,據說當年可是康熙爺御賜的品
名。”
葛志鵬微微一愣:“哦?你也盤大官帽?”
“我哪有那麼大的財力玩這種稀罕寶貝。”張星宇縮了縮脖頸,從桌邊拿起他剛剛塞給我的那個什麼豬鬢毛刷,小心翼翼的捧給葛志鵬道:“這個您拿着正好,老物
件了,從我外祖父手裡傳下來的,據說是野豬王的鬢毛所制。”
葛志鵬仔細打量一眼那把小毛刷,出人意料的接過去,輕喃:“有心了,各位留步,我不想引人注意。”
不多會兒他像個普通遛彎老頭一般起身出門。
等他走遠後,我聽到屋裡的所有人全都齊刷刷的舒了口氣。
實話實說,這次跟老葛的“面基”完全是以我的失敗告終,不管是對話亦或者別的方面,我完完全全都是被對方壓着嘮,如果不是韓飛出現的及時,我想最好的結果
恐怕也是我和老葛不歡而散。
韓飛揪着眉頭,第一個拽住我胳膊罵咧:“王朗,你特麼”
“飛哥你先等會發難,先讓我問問小胖砸。”我趕忙打斷,順勢一把抓住張星宇的胳膊吆喝:“快,馬上給老子解釋清楚,什麼豬剛鬢、大帽子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