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是有靈的。
陳歸關於靈的第一次記憶是在六歲,小孩兒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他稱它們爲東西,是因爲它們並不總是人形,還會以其他形態出現,某些實在不能稱之爲人的形態。
這人世間,但凡有一項異於常人的本事,總是能脫穎而出引以爲豪的,但陳歸的這個技能實在……不可言說。
畢竟這是科學與物理統領下的唯物主義世界,一切沒有證據支撐的靈異世界觀都得不到正統的理解與支持。
小時候爲了證明自己天賦異稟,鬧了不少荒唐事,最終因爲實在沒辦法抓一個靈來讓世人看到而作罷。
人嘛,總是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不是耳朵。
“證道的路可謂坎坷又崎嶇。”這是陳歸直播平臺的個性簽名,暱稱“通靈鳥”。
陳歸孜孜不倦的在直播平臺上證着自己的道,隔着屏幕慫且勇的對話芸芸衆生凡夫俗子。
“歸……歸哥,你不考慮,考慮換一個面具嗎?”鍾靈小可愛湊過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眨巴着圓溜溜的大眼睛真誠發問。
陳歸抓起桌上的七彩鳥羽面具戴在了臉上,露出一雙頗爲靈異的眼睛,畢竟這眼神他練過了很多遍,駕輕就熟。
陳歸深信自己那爲數不多的粉絲已經相信了自己這個通靈鳥的設定,理解自己作爲通靈者的煩憂……
“你懂什麼,通靈者需要神秘感,人們願意相信另一個世界的存在,也願意相信有區別於凡人的神秘家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但……直播間裡都說,很,很像開屏的……孔雀。”鍾靈低低的說了一句。
“呵,怎麼可能……臥槽?!”陳歸扒拉着視頻下零星的幾條留言,果然稱呼不是開屏的孔雀,就是……鳥人。
【鳥人,今天還播嗎?昨天的鬼故事還沒講完呢……】
一條消息彈了出來。
【媽的,不播了,還有老子講的不是鬼故事!】
陳歸噼裡啪啦打了一段話回覆了過去。
這幾個id也算是他的忠實粉絲了,陳歸播了一個來月,每天直播間裡也就那麼幾個人,多的時候也不過就十來二十個……
證道的路不僅坎坷而且似乎毫無希望……這些個毫無靈根可言的傻逼根本聽不懂他在講什麼,主播心態崩了。
陳歸隨手摘下那不值錢的面具毫不憐惜的一扔,廉價的染色雞毛飛了好幾根。
他胡亂抓了抓頭髮,也起不了什麼作用,只是把那堪稱糟粕的雞窩掉了個個。
陳歸背對着鍾靈,身上那件已經看不出原色的t袖褶皺而破舊,說是破舊是真的破,右側腰間破了一個大洞凌亂掉着些虛線。
陳歸扒拉了一會兒手機,突然站起來垂着眼瞼走了出去,幾秒鐘後浴室傳來嘩啦啦的流水聲。
等他再出來的時候,溼漉漉的黑髮凌亂的散在額頭,竟有一種恰到好處的美感。
幾滴水順着結實的胸肌淌下,八塊腹肌緊緻健美,一雙大長腿優越的灑下一道修長的影子。
任何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有點……暴殄天物。
陳歸擡起頭,剛纔的陰鬱衰頹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少年纔有的神采與璀璨。
鍾靈:“!”
京大校草陳歸,看了三年,還是有一種驚心動魄的驚豔……
陳歸長長的睫毛下水汽迷濛的眼睛掃了掃鍾靈。
“歸,歸哥,你別……你還是把……把衣服……衣服穿上吧,小心着……着涼。”
鍾靈是個小結巴,這會兒更是一句話打了無數個結。
“操,你他媽臉紅什麼……別對老子有什麼非分之想!”
陳歸甩着大長腿走了過來,猛地踢了一腳鍾靈小可愛的凳子,把鍾靈嚇得一哆嗦。
好吧,歸哥不僅不適合穿衣服,還不適合開口說話。他除了長得好,一身的bug!
陳歸抓起他那搭在椅子上的破衣服三五兩下套上,徑直走出了宿舍。
“歸哥,去……去哪裡?”
“下海。”簡短恍惚的兩個字從遠處飄了進來,大長腿的速度可見一斑。
大晚上,下海?鍾靈一個震驚。難道歸哥真的……走上了靠臉吃飯的不歸路?
鍾靈很好奇,以他歸哥驚豔京大三個月熱議不斷餘音繞樑的顏值下海掛牌起價多少。
鍾靈下意識摸了摸錢包。
陳歸心情不算好,倒不是那倒黴催的直播,只是每個月總有那麼一兩天莫名暴躁。
陳歸小時候在海邊漁村長大,對海有一種天生的歸屬感,好在京大離海邊不遠。
十五,滿月,共潮生。
海浪一襲一襲涌來捲起浪花,又呼啦啦退遠,如此往復,陳歸安寧了許多。
大海,包容萬物,自然也容得下陳歸那點無處安放不知來處的小憂鬱。
陳歸眉頭舒展咧出了一抹自然而然的笑意,邁出一條腿。
正欲下海。
!
獨有的第七感讓他下意識瞟向一個地方……
操!我他媽!跪了!
陳歸剛被大海安撫下來的狂躁“噔”的一下反彈了出來,彈簧一樣迅捷猛烈。
靈!
他媽的,這也能碰到靈!
陳歸強壓下心頭的鬱悶,深呼吸了一下,儘量平和的看向那靈。
那靈就這麼靜悄悄的飄在海邊沙灘上,一輪明月映照海面。
月輝灑下一縷柔光勾勒出鹿鳴澗的輪廓,是個很帥的年輕小夥子。
可惜他死了。
這個靈似乎很不一樣,看上去呆在那裡挺久了,卻一直沒有靠近陳歸。
陳歸從小到大見過很多靈,有的螢火那麼大,一閃一閃。
有的能夠凝成人形,浮萍般飄蕩在人間,薄如蟬翼。
大多數能夠凝成人形的靈都有未盡之事,脣齒間蓄着未盡之言,遇見能看到他們的人都會有傾訴的慾望。
這人間哪,不見得一定有多好,但萬般苦痛諸多不得意,在離開的那一瞬間大多都能放下。
這人哪,到底還是捨不得那一盞燈二兩酒半碟花生米……還有一部手機的。
沉默的靈,他第一次遇見。
也是第一次,沒有被騷擾。
陳歸思索了片刻,收回了跨向海里的那條腿,轉了個角度走向那個靈。
“喂,你有什麼話要我傳達嗎?或者有什麼未盡之事需要我幫忙?既然遇見了,我願意爲你跑一趟。”
陳歸向來嗓門大,但此時,也不由放輕了聲音,再大聲一點,恐怕這靈就會消散。
他看上去實在飄飄欲散……
陳歸其實很少這麼主動,實在是因爲從小到大纏着他的靈不在少數,小時候還樂意效勞跑腿,得幾顆未亡人的糖,長大了因爲這些陌生靈被誤會被辱罵被孤立,不免怠惰麻木。
但這個安靜沉默的靈莫名讓他動了惻隱之心,而且他的身影有些……熟悉。
陳歸心裡輕嘆了一聲,都準備好了聽靈的喋喋不休哭訴生平……
那靈悠悠然轉過身。
!
“是你!你怎麼……!”陳歸瞪大了他那漂亮的眼睛,嘴比腦袋反應速度快。
靈依然沉默,只是對他笑了一下……不……是兩下。
第一下笑容,溫柔又留戀。
第二下笑容,切換得極快,冷漠中帶着一股狠辣想要把他一起扯下深海的歹意,一聲幽冥般的嗤笑劃過耳際。
臥槽!什麼意思?!嘶……
陳歸整個人涼了下來,打了個冷顫,不自覺退後了一步。
然而靈並沒做什麼,恍恍惚惚飄向海面上那道光,慢慢融於海平線消失不見。
“鹿鳴澗!”
陳歸下意識伸出手卻什麼也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看着靈消散於茫茫大海。
陳歸皺着眉頭靜默了許久,掏出手機撥通了110的電話。
信息很簡單明瞭,西海,日月灣,有人投海,已亡。
明天天亮,他的身體應該就會被找到吧……可惜要在冰冷的海水裡浸泡一晚。
做完了這些,原本準備下海游泳的他興致全無,剛纔被強壓下去的狂躁此刻噴薄而出無處發泄,他罵罵咧咧的死死抓了抓頭髮,猛踩了幾腳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