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芸館是皇后居住的地方,就在玉瀾堂的後面。既然是皇后的住處,那就怎麼也不能說偏僻了,而且距離樂壽堂極近。跟皇后同居一室,更凸顯身份的高貴,鈺檸若是還不肯答應,那就是不識好歹了鈺檸自然也是知道這點的,因此愣愣地站在那裡,想不出推辭的藉口,半天沒有了反應。
慈禧狡猾地笑笑,又看着同樣吃了一驚的皇后,問道:“皇后,讓鈺檸去跟你做幾天伴,你可有什麼意見?”
意見?當然是有了皇后不由得滿腹怨氣。
鈺檸是什麼樣的人,相處了那麼多年,她還不瞭解嗎?那能夠把活人氣死、死人氣活的嬌蠻個性實在令人不敢恭維,若是住到了一起,她還不得每天被她氣得死去活來?更何況她們本就是情敵的關係,互相看不對眼,天天見面也就等於天天吵架……
等等她忽然眼前一亮,一個念頭油然而生,頓時原先的不情不願一掃而空,滿面笑容地說道:“怎麼會有意見呢?鈺檸若是能住到臣妾那裡,臣妾多個人說話聊天,不知有多高興呢”
鈺檸驚訝地看着她。她們兩個人相處從來就算不上融洽,彼此之間也是圍繞着皇帝明爭暗鬥,應該是互相都看不順眼纔對,怎麼此刻皇后竟然如此熱情起來?她可不想跟皇后同處一室,兩個情敵相對,除了瞪眼還能幹什麼?更何況,她又怎能坐視皇帝和那個婉貞單獨相處、你儂我儂呢?
她急忙張嘴,正要說話,慈禧卻搶先一步說道:“如此便好。鈺檸啊,你就暫且去跟皇后住幾天,等玉瀾堂修好了,皇上搬了回去,你就可以回養雲軒住了。”
一番話,說得斬釘截鐵,絲毫沒有回寰的餘地,可見是已經下了決定了。
鈺檸知道,雖然慈禧寵愛着自己,對自己的要求多是予以滿足,但一旦她已經做出了決定,那就是無可更改的事情。也就是說,她是執意要讓自己遠離養雲軒的。
雖不知慈禧爲何要如此堅持,但事已至此,她便也不敢再行違抗了。於是只得應了聲“是”,然後心不甘情不願地跟着皇后離開了樂壽堂。
皇后領着她回到了自己住的宜芸館,一進門,就聽見她從門口的盆栽數落起,一直挑剔到屋裡的桌椅板凳,似乎看什麼都不順眼,看什麼都是次品,一干擺設物品在她眼裡似乎都成了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她可算是頤和園裡的名人了宮女太監們沒有不認識的。見她跟着皇后進來,宜芸館的宮人們個個心驚肉跳,就像老鼠見了貓,頭也不敢擡,就怕一不小心惹惱了這位姑奶奶,不死也得脫層皮。更何況看上去現在她的心情似乎很不好的樣子,更是有多遠躲多遠,誰也不敢湊過來。
而她的這番貶低之詞聽在皇后耳朵裡,心頭一股無名火是越燒越旺。
這裡是她住的地方,卻被鈺檸批評得一文不值,這不是變相的打臉嗎?就算她是個不受寵的皇后,但畢竟是皇后,是名義上的六宮之主,鈺檸這麼做,是完全的不把她放在眼裡啊不由得暗地裡恨得咬牙切齒。若不是顧忌到慈禧對她的偏愛,加之此刻自己另有打算,否則又怎會忍受她這小小的格格在自己面前放肆?
鈺檸嘴上說得痛快了,同時也暗爽在心,偷覷着皇后鐵青的臉色,竊笑不已。
她爲人確實嬌蠻跋扈了一些,卻並不是傻蛋,若無必要,自然是不會跟皇后扯破臉的。但這次不同,她非要狠狠地激怒皇后不可,最好是氣得她到老佛爺面前去告狀,拒絕跟自己住在一起,然後自己再向慈禧撒撒嬌,說不得就能擺脫被迫住進宜芸館的命運了爲了能夠跟皇帝同住一個屋檐下,她可謂是費勁了心機。
皇后氣悶了半晌,忽然不經意間看到鈺檸眼中一閃而過的得意之色,頓時一愣,滿心的怒火驀地熄滅了下去。
差點就上了她的當啊這個鈺檸,她倒是小看了她
皇后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頭。
看來她是真的不想跟自己住在一起啊不過自己還有一套算盤,在沒打完之前,又怎能容許她在這個時候跑掉?再說,再怎麼着她們也是情敵的關係,凡是讓她不舒心的事情,自己都會很快樂啊瞬間換上了笑容滿面,皇后拉着鈺檸的手說道:“真是抱歉啊,鈺檸。我這兒的擺設佈置確實欠妥,你也知道,我是沒讀過多少書的人,比不上你的才學見識,讓你住在我這兒,倒也真是委屈了”
鈺檸不由一滯,被她的反應給弄糊塗了。自己說了這麼多,以她的個性,早該受不了了翻臉而去纔對,怎麼這會兒不但不發怒,還順着她的話自貶自嘲呢?
難道是氣過了頭所以神經有些失常?
不過這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經受不了自己,打算把自己送走了?
然而她的竊竊自喜還沒來得及開始,皇后的下一句話就徹底打碎了她的算盤。
只聽皇后笑道:“不過好在,也就幾天而已,你就忍耐一下吧我啊,一直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住着,也沒個朋友能夠說說話兒。在這園子裡,女人家本就不多,瑾妃那個人你也是知道的,是個八杆子打不出一個字的主兒。我看吶,也就咱們倆還可以說說話,我老早就想好好跟你聊聊了,只是一直都沒有機會,可巧如今老佛爺這般佈置,也算得上咱們有緣不是?這下可好了,咱們住在一塊兒,多說說話兒,也不會太過孤單……”一邊絮絮叨叨地說着,一邊將她不由分說拉進了屋裡。
鈺檸愕然,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就這麼被皇后給套住了。
就在皇后把鈺檸拉進了宜芸館的同時,一個小太監也飛快地邁動着雙腿,衝進了瑾妃的宮苑。
他在門口停了下來,向一個宮女說了幾句,宮女便挑了門簾進去了。不一會兒,瑾妃的貼身太監陳昇走出來,跟那小太監咬了一陣耳朵,滿意地點點頭,道:“很好,你這差事辦得不錯,下去領賞吧。”
小太監頓時喜笑顏開,連聲道着謝,轉身去了。陳昇則轉身走進了房裡。
瑾妃正靠在窗前,逗弄着她那隻綠嘴的鸚哥。今兒個她似乎有點着涼,覺得身子不是很舒服,也就沒跟皇后一起前往樂壽堂。
陳昇走了進來,見她專注地喂着鸚哥吃食,便也不敢打攪,躡手躡腳站在了一旁,靜靜等待着。過了一會兒,瑾妃喂好了鳥兒,這才轉過頭來,瞟了他一眼。
能夠成爲宮裡娘娘身邊的貼身太監,別的可以不要,察言觀色的本領卻不能不強。見到瑾妃的動作,陳昇立刻知機地走上前來,恭聲說道:“主子,樂壽堂那邊兒有消息了。”
瑾妃也不說話,彷彿沒聽到似的,仍舊一臉的淡然,唯有那眼中的一抹精光出賣了她的情緒。
陳昇服侍她多年,自然瞭解她的性子,也不等她問,便將方纔從小太監那裡聽來的消息一五一十小聲說了出來。
瑾妃靜靜地聽完,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忍不住問道:“老佛爺讓鈺檸格格住到了皇后那裡?”
“是的,主子。現下鈺檸格格正是在宜芸館。”陳昇說着,心中忍不住升起一絲慶幸。
還好今天主子身子不適,沒去樂壽堂,否則若是老佛爺把那位刁蠻格格硬塞到自己這邊,那可就不是“恐怖”兩個字能夠形容的了他現在,只覺無比同情皇后宮裡的宮女太監們。
瑾妃也陷入了沉思,當然不是跟陳昇相同的心思。她細細琢磨着慈禧這麼做的原因,忽而,微微彎了彎嘴角。
皇后和鈺檸之間有矛盾,慈禧不是不知道,卻偏偏做如此安排,爲什麼?
陳昇卻有些迷糊了。他能夠觀察主子的表情,卻不能猜透主子的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主子,您看這……咱們……”陳昇試探地問着。
“沒咱們什麼事,安心待着吧,別亂動什麼歪腦筋。”瑾妃淡淡地說道。
“喳。”陳昇應着,不敢出聲了。
對於這個主子,他的瞭解可謂比任何人都深厚。人們都道瑾妃謙和溫順、與世無爭,是個老實忠厚的老好人,但他這貼身太監卻很清楚,主子的心裡就跟明鏡似的,可把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呢那些人亂下結論的人都是瞎了狗眼,也不想想若是沒點本事,身爲珍妃的妹妹的主子,又怎能在她被賜死之後,依然穩坐在妃位上,十數年都沒有變過?
把主子當傻蛋的人,纔是真正的傻蛋啊
他偷偷瞟了一眼瑾妃,見她又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手裡的書上,便在旁邊充當起了擺設,低垂着眼簾,入定去了。作爲一個奴才,並不需要有太高明的心思,不必太有自己的主見,只要能在主子需要的時候,徹底貫徹執行主子的命令,乖乖把事情辦好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