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德全滿腹狐疑,徘徊在門外,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叫門。猛不丁回頭一看,只見太醫院的古維客也是一臉憔悴地走了過來,身後還跟着個小宮女,手上用托盤託着一碗藥。
簡簡單單一味藥,煎起來是很簡單的,但麻煩就麻煩在要徹夜守護,以免福晉隨時醒來藥卻沒準備好,皇帝的怒火肯定就要他生受了。因此,他也是一晚沒睡。
鍾德全一看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急忙打了個招呼:“古太醫。”
“鍾公公。”古維客見是他,也趕緊回了個禮。
鍾德全是皇帝宮裡的總管太監,按品級來說不在他這小小的御醫之下。而且人家是天子近臣,他可得罪不起,幾十年的做官心得告訴他,對這種人,除了恭敬還是隻能恭敬,否則哪天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鍾德全跟在皇帝身邊久了,這樣的官員早已見過許多,因此也並不因爲他的態度而奇怪。況且,李蓮英用自身的實例告訴他,做人不可太過囂張,唯有謹守本分、懂得進退,纔是長久的保身之道。因之,他從不曾行那得意忘形之舉,對古維客這樣的官員一向中規中矩,不讓人拿住了話柄。
他看了看古維客身後的小宮女手上的東西,問道:“古太醫,這可是爲婉貞福晉準備的藥?”
古維客點點頭道:“是的,這是開給福晉寧神靜氣的方子,皇上下令,讓下官親自監督熬製。下官早就弄好了,只是怕驚擾了皇上和福晉休息,便一直在火上溫着,想來這會兒福晉也該醒了,所以纔拿起來,準備給她服用。”
鍾德全點了點頭,對於皇帝會給古維客下達這樣的命令並不感到驚異。對萬歲爺而言,婉貞福晉就是他的命根子,再怎樣苛刻的事情,只要是爲了她,他都會去做的。而,既然萬歲爺會命令古太醫連夜熬藥,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自己實際上也一宿沒睡呢?
方纔被古維客短暫打斷的問題又浮上了腦海——究竟該不該試着叫叫門,看看皇帝究竟是睡着還是醒着呢?
正在猶豫不決,忽然倒是聽到裡面光緒的聲音響了起來。
“外面誰在說話?小鐘子嗎?”他問,聲音聽起來有着說不出的疲憊。
鍾德全趕緊應了一聲,道:“回萬歲爺的話,是奴才。還有古太醫。”
“都進來吧。”光緒簡短地說道。
鍾德全連忙跟古維客一起,推開門一前一後地走了進去。
轉過屏風,只見光緒仍舊是坐在牀邊的姿勢,一手拉着婉貞的手,似乎一整晚都沒有動過。鍾德全看了他一眼,不由嚇了一跳。
只見他的臉色憔悴,雙眼都佈滿了血絲,眼圈上一圈烏黑,那是熬了一夜的結果。他的臉色白得有些嚇人,本就身體不是很好,雖說婉貞福晉來了以後得到了很大改善,但像昨晚那般勞心勞神看來還是不大承受得了的樣子,他現在這副模樣看上去有點嚇人。
鍾德全膽戰心驚地看着他,不是因爲害怕辦事不力被懲罰,而是害怕他隨時隨地都可能會倒下。到時候婉貞福晉還沒醒,皇帝卻又病了,那可怎麼辦?
光緒卻沒注意到他的異樣。其實,經過婉貞的監督和調理,他現在的身體並不像旁人眼中的那麼虛弱,偶爾這樣的通宵不睡並不會引起什麼大礙。
但畢竟是熬了一夜,他的精神已然透支了許多,雖然還不到極限,卻也沒有過多的精力去關注別人的情形了。更何況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婉貞身上,更加不可能去在意此時別人的臉上會有什麼表情。
他看了古維客一眼,淡淡地說道:“藥都準備好了嗎?古太醫。”
古維客急忙躬身說道:“是的,皇上,都已經準備好了。臣親自看着他們熬的藥,等福晉一醒就可以喝了。”
光緒不開口,他便也絕不多說廢話。他並不是瞎子,鍾德全能夠看見的,他自然也看見了,但以他醫生的眼光看來,皇帝此刻雖然精神差了些,倒還不到筋疲力盡、隨時都可能倒下的境地,大可不必太過擔心。而現在皇帝明顯擔心着婉貞福晉,若是誰在這個時候提議讓他走開去休息,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麼?
光緒聽了他的回話,滿意地點了點頭,眼光又轉向鍾德全,略有不滿地說道:“小鐘子,你是怎麼辦差的?怎麼這麼久了纔來向朕回報?那塊玉呢?找着了沒有?”
聽到光緒的問話,鍾德全不由得感到一陣爲難。但他畢竟沒有欺騙皇帝的膽子,只得一五一十答道:“回萬歲爺的話,玉……沒能找到。”
光緒一愣,對於這個出乎意料的回答,竟是忘了生氣,驚異地問道:“沒找到?怎麼可能?”
鍾德全“噗通”一聲跪下了,連聲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光緒皺着眉頭,輕輕放下婉貞的手,站了起來,走到鍾德全面前,沉聲道:“你們是怎麼找的?怎麼可能找不到?”
鍾德全伏在地上,道:“回萬歲爺的話,奴才們把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就差沒把地轉給掀起來,可還是一無所獲啊這玉……怕是真的不見了。”
光緒心中微驚,微微眯起了眼睛。
鍾德全辦事,他還是信得過的。既然他說已經想盡辦法都找不到,那應該是沒有假了。但那塊玉又怎麼可能在這種戒備森嚴的地方無聲無息消失呢?這事真真是怪異之極況且,若是真有人能夠令東西無緣無故不見,今天是婉貞的玉,明天呢?又會是什麼?
他的心思電轉,神情凝重起來,問道:“那個今夜負責伺候婉貞的宮女呢?”
鍾德全忙道:“已經被嚴密看管起來了。”
光緒道:“好好給朕審問清楚她今晚一直陪在婉貞身邊,必定知道些什麼,或者就是她動的手腳也未可知。另外,繼續找一定要把玉找出來爲止”他同樣不敢想象,以昨晚婉貞的反應看來,萬一真的找不到玉了,她會變成怎樣?
“喳。”鍾德全應道。
“你起來吧。”光緒吁了口氣,搖搖頭將腦海裡不祥的預感給甩開,現下還不到放棄的時候而且,雖然現在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但他也知道這並不是鍾德全的過錯,自然不會遷怒。
鍾德全一邊謝恩,一邊爬了起來。而一旁的古維客一直謹記着“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聽的不聽、不該說的不說”的“三不”原則,裝聾作啞在角落裡矗立着冒充泥人。然而他的眼珠子一轉,忽然驚喜地叫了一聲道:“福晉醒了”
光緒和鍾德全都是一驚,齊齊轉頭看去。果然,一直昏迷不醒的婉貞眼簾微微顫動着,似乎就要醒過來的樣子。
光緒大喜過望,立刻衝回了牀邊,再次緊緊拉住她的手,迭聲叫道:“婉貞婉貞你醒了嗎?”
婉貞的眼簾顫動着,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或許是神智還沒清醒過來,她的眼中露出一絲迷茫,看着光緒,喃喃地叫了一聲:“皇上……”
輕微而簡短的兩個字,聽在光緒耳中,卻讓他感動得想哭。
直到此刻,他才驚覺自己的心裡有多麼害怕。萬一她真的出了什麼意外,他再也聽不到婉貞對他的呼喚,那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當時太過緊張,什麼都沒想,此刻回想起來,便是一陣後怕。
一瞬間,眼眶裡積滿了淚花,他強忍着哽咽,努力露出一個笑容,嘶啞着聲音說道:“嗯……是朕,你感覺怎麼樣了,婉貞?”
婉貞眨了眨眼睛,彷彿這時候纔回想起來究竟發生了什麼。然而昨晚的記憶一旦回到了腦海,頓時那種彷徨無依的恐懼和絕望便也隨之而至。
她在一瞬間再次蒼白了臉色,纖手緊緊抓住了光緒,顫聲問道:“皇上,玉……”
光緒心痛而又心虛地看着她,蠕動着嘴脣,卻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
自己明明那麼信誓旦旦說要幫她找到那塊古玉的啊如今卻忙碌了一晚上,一無所獲,這可怎麼向她交待?萬一婉貞承受不了這個打擊,情形再度惡化可怎麼辦?
然而婉貞是那麼冰雪聰明的人,用不着言語上的說明,只看光緒的表情就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頓時心中一片冰涼,腦子裡一片空白,似乎連血液都凝固了。
“沒……有找……到,是麼?”她顫抖着聲音,喃喃地說。
光緒幾乎不敢看向她那無神而絕望的眼睛,低下了頭,道:“婉貞,朕……抱歉。”
婉貞只覺得心頭空蕩蕩的,所謂物極必反,忽然那些驚恐都在一瞬間不翼而飛了,心中只剩下一片蒼涼的空曠,突然間,似乎什麼都不在意,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了想哭,卻又很詭異地想笑。但事實上,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了,她的表情怪異得嚇人。
玉沒有了,她回家的希望也就此斷絕了,還有什麼好在意的呢?還有什麼好希望的呢?完了一切都完了她茫然地愣了半晌,忽然,竟“呵呵”地笑了起來,襯托着此時此刻的場景,詭異得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