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移斗轉又是一月,我與慕容翰水陸兼程終於回到了江夏。
一下碼頭,便感覺江夏的繁華中透着一絲陌生感。沿街的小販依舊高聲叫賣,但他們看向我們的眼神總有些閃爍,似乎在尋找着什麼。我警惕的將漸漸顯眼的小腹遮了起來,可他們的目光只是匆匆從我們身上掠過便不再注意,顯然他們要尋找的並非是我們。
我看了一眼身邊的慕容翰,他自然喬裝打扮了一番,但他那高大的身形卻依舊引人注目,他執意要護送我回江夏,如今他連王位都放棄了,明知道我和他根本不可能,卻還如此執着究竟是爲了什麼。
“丫頭,你在想什麼?”慕容翰伸手將我拉近他身邊,小聲說道:“我知道你此行的目的是爲了尋找了無音訊的衛玠,你看看這些人的目光,他們說不定也是在尋衛玠!”
“你什麼意思?這是江夏,衛玠難道不應該回來嗎?”我擡頭看着慕容翰。
他笑笑,不以爲然的說道:“也許衛府不會這樣想,若我沒有猜錯,衛玠有麻煩了!”
“衛府?”聽了他的話,我趕緊加快了腳步。
我們沿着舊路來到了衛府,卻不想衛府周圍早就戒備森嚴,盡被王衍的兵圍得水泄不通。
“他們要幹什麼?”
眼前的一切讓我漸漸害怕起來,衛玠當日爲我擋住了朝廷的騎兵,他的舉動難免不會惹怒了皇上,難道已經禍及家人了。
“丫頭,你看!”
慕容翰輕喚我一聲,我趕緊順着他所指的方向瞧去,只見衛府敞開的大門內走出一行人來,爲首的正是王衍。
“當!”
一聲鑼響,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又突然看見有兩名士兵駕着兩名老人從門內出來,毫不客氣地丟在了正門口石階上。那兩人都是頭髮花白,散亂不堪,身上的衣衫也全是血跡斑斑,破破爛爛。
“衛老夫人!”只一瞥便讓我有些按耐不住,她們正是衛老夫人和衛玠的姨母。王衍竟然敢對她們下手,此刻已經是被折磨的不成人樣了。
“丫頭,別衝動,別忘了你即將臨盆。那衛夫人有誥命在身,王衍不敢殺她!”慕容翰見我欲要衝出去,將我生生拖住。
“不行,我不能讓王衍如此羞辱她們!”
我惱怒地想推開慕容翰,正要拔劍衝向那些士兵時,長街另一側卻突然掠出了一道白色的身影,如箭一般直逼王衍而去。
“拿下刺客!”
王衍並不慌亂,聲音一出口,他身邊的高手立刻將他護在了身後,與那白衣人纏鬥了起來。
我的目光不知不覺的跟隨着那白衣人,他的身形修長,頭戴一頂斗笠,將面目遮得嚴嚴實實。只見他一個旋身與那些護衛交錯而過,手中長劍如閃電一般刺出,頓時有兩人捂着喉頭倒下,鮮血噴涌如泉。
即便如此,白衣人依舊未停下腳步,身形猶如鬼魅一般在人羣中左右閃現,他身邊慘叫聲接連不斷,那飄逸的動作正是衛玠的絕技。
“是衛玠!”
我推開慕容翰,奮不顧身地衝了出去,但還未衝出幾步便發覺有些不對,可已經來不及了,一張被塵土覆蓋的網自下而上,將我捆個正着。我中了王衍設下的陷阱,街路兩側的屋檐下,有兩個壯士的士兵此刻正用力地拖曳着繩索,將我拖到了王衍的身旁。
“山舞兮,你終於回來了!”
王衍冷笑着俯下身來,看着我說道:“原本只打算設局抓住衛玠,卻沒想到還附贈一個你,這回終於功德圓滿了!”
我沒有掙扎,卻忍不住對他喝罵道:“你這樣做是喪盡天良,禍國害民,放開我!”
“山舞兮,你知道你火燒襄陽犯的是什麼罪嗎?毀城叛國,屠殺子民,皇上已經下旨,你和你的父親都會被凌遲處死!”
王衍說着,似乎並不解恨,他轉身從一位士兵腰間拔出長劍便要向我刺來!
我根本無處可退,卻聽得一聲脆響,不知何處飛來的一支飛鏢打中了王衍的手腕,他痛呼一聲,長劍墜地。
王衍見有人暗中維護我,卻不知來人是誰,只能氣急敗壞地喊道:“衛玠,你的母親和山舞兮都在我手上,你是君子何必藏頭露尾?我早知你已在江夏,今日本就是爲抓你設的局,你再不投降別怪本官不念舊情!”
王衍的聲音將我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那白衣人身上。那白衣人似乎也瞧見了我,可他整個人卻如鬆一般的靜立不動,白衣上點點殷紅的血跡,猶如雪地的紅梅。
他緩緩地摘下了斗笠,黑紗下隱藏的容顏終於大白於天下。玉骨冰肌賽雪,劍眉星目勝月,他迎風而立,眼神怨悲,添了幾分霜雪之意。
“衛玠!”
王衍沒有想到白衣人就是衛玠,他似乎忘記了正在淌血的手腕,只是定定地看着衛玠,如同木偶一般失去了行動的能力。
衛玠將目光從我身上移開,看向王衍,微蹙眉頭說道:“襄陽是我燒的,與山家沒有任何關係!禍不及家人,你這是要將我衛家趕盡殺絕嗎?”
王衍聽了一愣,這才從癡迷之中醒轉過來,向衛玠走去,笑道:“衛公子嚴重了,只要你跟我走,只要你點頭答應,我這就放了你的家人,立刻帶兵回洛陽!”
“跟你走?你辱我母親,毀我家門,就是爲了讓我跟你走?”衛玠的聲音壓得很低,他說得非常的用力,他的眼睛裡閃動着溼潤的瑩光,看向王衍的目光中充滿了恨意。
王衍見他如此冷漠與不屑,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也狠狠的說道:“山舞兮可是朝廷重犯,她是要送入宮中讓皇上親自發落,也只有如此,山簡那老匹夫才能平安無恙。可你若能跟我走,也許我會想辦法讓山舞兮逃過此劫!至於襄陽城,雖然已經被焚燬,但幸虧有王敦在,三下兩下就將劉聰打得重傷逃回了鄴城,我們叔侄也算是幫山簡彌補了些罪責,所以你跟我走,他們都會平安無事!”
“不要答應他!”我大聲疾呼,王衍讓衛玠跟他走,明白人心裡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我不停搖頭,對衛玠嚷道:“我不要你爲我如此!”
衛玠看向我,嘴角慢慢溢出苦笑,他緊握着劍柄,眼神如此疏離,陌生。好不容易聽他說道:“你平安無事就好,有他一路保護你我也就放心了!”
說完,他將手中的劍用力的拋出,劍身“鏘”的一聲插入了土中。他緩緩地走到衛老夫人身邊,將她和姨母扶起,也不再看我,一步一步的走進了衛府。
王衍眼中露出了狂喜之色,而我的心卻跌倒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