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的天空, 無論何時何地,永遠都只有一個顏色。待得久了,他突然有些懷念人間的陽光, 腦海中會細細描繪那個人說的山水無邊與四季分明, 想象如果是他, 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一定是興奮得手舞足蹈。
他的脣畔揚起一抹溫柔的笑, 目光悠悠望向天際。
七天在他身後站着, 他坐在椅子裡保持這個姿勢多久,他就站了多久。
終於,他忍不住開口。“主子, 現在去,還來得及。”
穹方沒有回話, 眼神深邃。他知道七天指的是什麼, 可他不會去。
從一開始, 他就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他有他的雄圖霸業, 迅速成爲魔界一方霸主只是這個目的的一部分。他拋棄一切沉淪入魔,爲的就是自己的野心。李如……只是一個意外。
當年,他早就得知侖者山的火狐赤羽手裡頭有一顆內丹,可當時的自己還不夠強,不能明目張膽的去搶, 所以便想出娶火狐爲妻的法子。
只是陰差陽錯的被一隻銀狐給搗了亂, 毀了他所有計劃。那一戰, 捫心自問, 他很是佩服那傢伙的勇氣。當時沒有手下留情, 自己雖然沒有得逞,但對方已是心脈俱損奄奄一息。不知爲何, 他被他眼底的倔強驚詫到,一時心軟,竟放了他一條生路。卻不知那傢伙幸運至極,因禍得福飛昇成仙。
一切都是機緣巧合,他遇到魔君的一縷意識,指引他來到魔界。他與他締結契約:他助魔君得到靈芝仙君的內丹,而作爲交換條件,魔君助他修煉。
這便是爲何他的道行能一日千里,回來侖者山尋當年的銀狐的原因。
其實說不上爲什麼,在桑莧城的客棧,他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少年是當年的銀狐,那雙靈動的眼睛與如出一轍的狡黠笑容,幾乎讓他從座位後噌的一下站起來,血液裡叫囂着一種興奮的物質,他勾脣,強迫自己沒有立即衝上去。
畢竟那傢伙給了他教訓,“奪妻之恨”,十年未晚。他可從來都不是大度的人!
單雲閒只不過是他在人界行走的一個身份,佯裝追殺他,命戲班拖住他身邊的華修,再讓女見“救”下他帶回妃女閣。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不過讓他詫異的是,不用他多費心思,那傢伙就能給自己製造麻煩,他正好順其自然。
將自己束縛在凡人體內,影響是相互的。單雲閒的身體始終約束着他的能力,也多虧了這樣,他才能發現那傢伙有趣得緊。
第一次察覺到心痛是當初他替自己誤食了春|藥,他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傻的人,明知道別人對他不好,還願意留下。
單雲閒的身體是不能要了。可一旦他這時候暴露身份,他在人界的計劃便暴露無遺,勢必要惹出許多麻煩。可見到那張臉蛋緋紅、難受的模樣,他頭腦一熱,便衝破了封印顯出真身。
他沒有忘記李如的身體裡面有自己要拿到的東西,也知道他毫無根基,一旦取出內丹,便會打回原形。
所以在侖者山上,他故意放他離開。
說是沒有私心都是假的,他還不忍心那傢伙這麼快就玩完。
叫絃音的女子來找自己談判時,他想過值不值。畢竟當真與天界要了那傢伙過來做人質是雙層風險,一個不小心便會腹背受敵。
但那張日思夜想的臉再次浮現在自己眼前時,他已經與那女子擊掌定下了計劃。
他在魔界的那段日子,他第一次覺得那壓抑的天空也不那麼讓人難受,甚至連嘴角都是不自覺的往上翹起。
他想,如果是一輩子,好像也不壞。
只是他沒想到變故來得那麼快,女見的事情是導火索,將李如身體裡的魔氣引了出來。儘管他剛來就帶他去藥池中泡過了,在食物中也加了抑制魔氣侵擾的藥材,可他最不想發生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他的身體裡已經有了魔氣。
那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唯恐他有個三長兩短。
怎麼說呢李如缺根筋。
他拿女見的事情與自己慪氣,他亦倔着不解釋。
女見跟他不一樣,畢竟凡人的身體要脆弱得多。繼續在魔界留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他多次提出要送他回人間,並答應會找人照顧他。可女見不肯,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斷他手足是爲了提防他跳河割脈切腹或找人打架尋死,割他舌頭是爲了不讓他咬舌自盡。送回人界,自有他安排好的人照顧他,手足斷了也可以再接好,他的目的只是想讓女見在這段時間內冷靜下來。
將他趕走,是爲了讓他活下去……
他是魔,卻是最不稱職的魔。最不該有情,他卻一次又一次的破例。
他不惜刺激李如,讓他心痛,自己也心疼。如此,他便能提醒自己不要陷得太深。
那幾日,李如變得十分乖巧,他如何看不出來
只是他太高估自己的定力了,總會迷失在那假意的溫存中。
李如騙他下藥逃走後,他沒有去追。他曾與一個人打過賭,他輸了。可並不代表他不可以換一種方式來繼續自己的計劃。
被恨意與妒火矇蔽雙眼的女人最容易走入極端,他誘使絃音跟自己做第二次交易。
他得到李如與內丹,絃音得到華修。
而此刻,他無需閉眼,即可想象出東海之上的血雨腥風。
“天帝,你傷李如,我令你失去心頭寶貝的弟弟。可划算?”
他笑不出來,手指藏在了袖中,握着椅子指節犯白。他早就決定不要再因爲那個人擾亂自己的計劃了。如今這一局,就當他爲他討回的公道好了。
“你不是那麼愛他如果你要重頭開始修煉,他又怎麼好意思獨自瀟灑,你說是不是?”
想到這裡,他終於笑出來,眼角分明有些落寞。
絃音只將內丹送了過來。
“人呢?”
“魂飛破散了。”絃音早知他要動怒,早早退開許遠,衝着他瘋狂的笑,“他要跟我搶華修,一次又一次!你知道麼華修本來是我的,被他搶了過去……所以他必須死!”
由着他憤怒之下擊出的一掌,她生生受了,借力飄遠。空中仍舊散落着她瘋癲的笑聲。
該死的女人,竟敢耍他!“去東海給我守着,然後給所有流入東海的水源投毒,逼她上岸!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她抓回來!”
將內丹緊緊握在手中,他幾乎失去理智。他不敢相信,那傢伙當真魂飛魄散了!那麼貪生怕死的人,他怎麼會捨得毀掉元神?他怎麼敢!
慌不擇路的回了城中,他將內丹置於案上,彷彿所有的力氣被抽得一乾二淨,他跌坐在椅子裡,失魂落魄。
他要的東西,他已經得到了。爲何沒有一點點興奮?處心積慮的設計這一場戲,爲什麼結局會是這樣?
他沒有想到的。他不知道這中間出了什麼意外,可以逼得李如連元神都被毀了。而他自己……他竟然是害死他的兇手……
幾日裡,他站在浮淵的上空,默默看着底下的一片廢墟,不言不語。閉上眼,當日的場景就自動浮現在他的腦海裡。他無法想象,像李如這樣膽小、連做噩夢都不敢的人,如何會敢魂飛魄散?
最終是七天找到他,他跟着他渾渾噩噩的走回去,坐在房間。七天不知第多少次進來看他,他仍舊保持着坐姿看着面前流轉着溫和光芒的內丹發愣,已經好幾天了。
無可奈何的搖頭,他縮回腦袋掩上門,邊走邊嘆氣,聲音震耳欲聾。
“唉!聽說魔君知道一個法子,好像可以聚魂斂魄來着……”說罷,他停住腳,豎起耳朵聽房間裡面的動靜。
一陣短暫的靜謐之後,他果不其然的聽到裡頭傳出慌亂的腳步聲,門被猛地打開來。
“你說什麼?”穹方瞪着眼,裡面全是紅色的血絲,眼神十分恐怖。
七天看着他,神色認真的道:“魔君當年在天界的圍攻下也差點魂飛魄散,可現在都活得好好的。主子可以……”
去、找、他……
七天看着話還沒說完就不見了的穹方,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