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安等了半天,回到空氣裡的那個人一動不動的,像是死了一樣。
現在的情況看起來有些詭異,喝醉酒的女人和麪前空氣裡翻起的陣陣漣漪上的男子大眼瞪小眼,彼此誰都不說話。
蘇子安伸出手指,戳了戳那以冰涼的空氣爲畫布的男子,道:“你真不出來?”
沒吭聲兒。
蘇子安覺得好笑。
不過是給這人畫了個將軍肚而已,那臉那腿,還是個極品,一點瑕疵罷了,講究這麼多做什麼?
再說,她身旁也沒個這樣的人,多了一個也算是有趣,解悶而已,算不得什麼。
蘇子安抿脣。
她笑起來的時候,只有右邊臉頰處有個較深的梨渦,漫不經心地道:“既然你回去了,那姑娘我也不奉陪了。”
說着打了個懶懶的呵欠,看上去精神不太好的樣子。
蘇子安也沒指望這個造紙人能迴應什麼。
衆所周知,造紙師各自擁有一個法器,那東西,或是筆,或是配飾,或是自己的器官,聽上去玄之又玄。道行高的造紙師,甚至可以畫出人來。
只可惜,是活人還是個死人,就不得而知了。
聽聞說上百年前,大魏有個許姓的造紙師,年輕有爲,稱之爲第一天才也不爲過。哪曉得年紀尚輕,心愛的人就因病痛死亡,他哭泣着想畫出愛人,讓其復活,卻只得到了一具行屍走肉。
蘇子安轉過身,手中懶散地夾着那筆,忽而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聲,道:“真是個傻子!”
本來方纔那自打空氣畫布裡走出的青年已經有了一定簡單的意識,卻因爲看見自己的樣貌不滿意又自個兒回了進去,生着悶氣。
“你回去了,再出來的可就不是你了。”
蘇子安輕聲說道。
而面前那個透明色的畫布上,仍舊繪着一個有着怪異大肚的青年,模樣倒是俊俏,可惜神情太過死板。
面上笑的,跟假人似的。
蘇子安恍恍惚惚的想:這原本,也就是個假人……
她忽然起了心思,想要個真正的、能有活人思維的造紙人來。
做她的裙下之臣,爲她盡忠一生。
畢竟,人生寥寥,能有幾何,如若有個這樣全心全意的人陪着,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但那樣的好事,怎麼能輕易達到?
古人曾言:若要做成活人,必要扒其骨,割其肉,至死方休。
蘇子安望着那還在浮動的空氣畫布,忽然笑的止不住,捂着自己的腹部,擡起手,抹掉了眼角的一滴淚。
她當真是喝醉了。
也當真是太渴望有一個那樣的人了。
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離開她。
那樣的人啊……
那樣的人呵。
蘇子安定定地平視着前方。
驀地,她褪去了身上披着的氅子,只着紫色的單衣,身段窈窕玲瓏。
該不凸出來的地方就不凸,算的上是頑固。
蘇子安捏了捏自己的胸。
忽然有些惆悵。
多少年過去了,還是這樣……
搖了搖頭甩掉這樣不太好的心思,蘇子安執起面前的繪夢筆,三兩下畫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
匕首尖兒泛着瑩瑩的寒光,如半月一樣的勾着。
她脣畔含着一抹笑,舉起那匕首,沒有片刻遲疑地就朝着自己的右手腕子狠狠割去。
噗嗤一聲,發出刀刃入肉裡的沉悶聲響,又慢慢地沒了聲息。
滴滴答答粘稠的紅色血液,自那雪一樣瑩白的手肘處滑落,溫熱的將地上潔白的雪融化,彙集成了一個小坑。
滴答。
蘇子安面不改色。
殺人,對她來說再平常不過。
殺自己,也沒什麼大礙。更何況,她並沒有要殺死自己的意思。
賭命這種事,傻子纔會去做。
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血,地上彙集的顯然成了一灘子,她脣畔帶笑,微微俯身,用那把匕首割掉了幾片肉。
動作熟稔自然,如同在宰殺一頭不必要的牛羊,絲毫不帶憐惜。
事情罷了,才微微喘了一口氣,眉眼舒展。
蘇子安伸出左手食指,輕觸了下畫布上的人影,聲音似嗔還怨:“割了我的肉,吃了我的血,可是要還的。”
把造紙師的血肉渡大半給造紙人,就是使得其有自己神智的方法。
所以蘇子安纔會笑。
那上百年前許姓的造紙師,如何的天資傲人?可惜他到最後都沒能讓心愛的人復活。
爲何?
不夠愛罷了。
有哪一個身居高位,做任何事情都輕而易舉的造紙師,會心甘情願地俯下自己的腰,獻出自己的血肉,只爲了別的一個人呢?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所以他最後,捨棄了那陪伴他一路走上高位的死去愛人,牢牢地坐穩了造紙師中第一把交椅的位置,擁後宮三千,那陣仗,讓人快活不已。
蘇子安輕聲埋怨了一句:“還挺疼的。”
她又點了下那造紙人的額頭,似乎有些不解氣:“日後要乖,別惹我生氣,聽到沒?”
蘇子安畫過許多東西。
她閒暇的時候,就拿起自己的繪夢筆,畫出好吃的餅子、糕點、粉面或者是精緻的玩偶來,輕輕鬆鬆一取,就變成了真的。
畫一個活人,這倒是破天荒的頭一次。
她眸底閃爍過不知名的興奮。
那光芒幽幽的泛着,如狼。
俯下身,將那筆尖兒觸碰到地上的一灘血液裡,用鮮血爲引子,再一次地爲面前這個造紙人勾勒模樣。
薄脣,可以。
濃眉,狹長的眸,可以。
寬肩……也行。
只是畫筆落在那微微凸起的肚子的時候,蘇子安的神情有一些猶豫。
她其實還是對男人懷孕這個事情挺有興趣的。
但是聯想到方纔這個紙人出來,默默地掃視了自己的獨自一眼,又默默回到畫布裡死活不出來的彆扭德行,蘇子安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她說:“淘氣。”
最終,還是把這個紙人的肚皮給畫的平整了,腰肢纖細勁瘦,看上去格外勾人。
一雙長腿,筆直有力。
在她身下□□的時候一定非常的纏人。
蘇子安頗有些耐人尋味地舔了舔自己粉嫩的脣瓣,向後退了一步,沒說話。
等差不多將這個紙人的模樣定好了,她忽然用力地扯着自己的右手腕,扯出方纔割出的血肉來,奮力地朝着面前的畫布一揮——
點點熒光在面前閃爍着,籠罩了方纔的紙人,血肉噴灑在空氣上面,頓時發出嘶嘶的響聲,熱氣嫋嫋升起。
蘇子安失血過多,身子搖晃了下,有些撐不住了。
她方纔動作太大,又用力太狠,雙腿發軟,眼神都是暈眩的,迷迷濛濛地睜着雙眸,再加上這層層白汽,是當真看不清那個造紙人了。
啪嗒!
雙腿一軟,她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就這樣要摔倒在地面上,周遭也沒有一個人,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正當以爲自己要摔個實打實的時候,驀地,有一雙冰涼的手掌托住了她纖細柔軟的腰肢,輕鬆地摟在了自己的懷裡。
那人的懷抱冰涼的很,叫人脣齒生寒。
蘇子安被凍的險些叫出聲來。
他的指尖溫度偏低,撫摸在蘇子安敏感的腰側上,如果不是她現在軟趴趴的沒有力氣,估計就要啪嗒一下打下這人的手了。
誰要你扶!
蘇子安心頭陡然升起一陣怒氣,翻滾着,她哆哆嗦嗦地咬着脣,顫抖着道:“滾開!”
比雪地還涼,這溫度,還讓她活了麼?
就跟冬天裡抱着碩大的冰塊兒一樣……蘇子安還不想那麼快死。
可是過了幾秒,她差不多反應過來了,現在這裡幾乎沒有別人,能來到這兒瞬間接住她的,除了自己方纔做出的那個紙人,估計也沒有別的了。
在蘇子安的設想中,她扒開了自己的血肉,露出森森白骨,費勁心機做出來的造紙人,怎麼說也得是個笑容溫和的純情少年郎。
他會有一雙小鹿一樣純淨溫軟的眸子,笑起來眉眼彎彎的,看起來格外的舒服。
蘇子安下意識地睜開了眼睛去看。
那層白霧差不多也散去了,勉強能看清這個造紙人的臉。
鳳眸,劍眉,淡薄的脣,看上去的確俊美。
他揚着脣,露出一個笑來。
這個笑容與溫和沒有半毛錢關係,讓蘇子安莫名的想到了一個詞——邪肆。
再來一個詞語形容,那就是:狂狷。
蘇子安:“……”
那抱着她腰肢的手還是沒有放開,反而是曖昧地撫摸着她的腰側,一點點地廝磨着,那力道,不輕不重,能逼瘋人。
造紙人在她面無表情的注視下,緩緩地扯開了脣,低聲道:“姑娘,別這麼看我,我會情/動。”
蘇子安一副遭到天打雷劈的模樣,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三清大帝在上,是不是她拿着繪夢筆的心思不純,纔出了這麼一個妖孽來?
蘇子安想到這裡,堪堪地扭動了下腰肢,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想把這個剛出來的造紙人朝着方纔的畫布裡面退去,虛弱地道:“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