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一時十分尷尬。
“那個……”南燭躲開他的目光，乾咳一聲，準備說點什麼……準確地說是準備編點什麼理由掩飾過去，但是一時間又想不出來……
周念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因爲那裡隱隱還傳來一點疼痛，然後道：“我喝多了嗎？”
“也不是，”南燭沿着牆邊走進來，摸了摸旁邊桌子上一匹駿馬的擺件，“就是，嗯……突然……那個……”
“我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我們看完煙花你姐姐不見了，”周念看着好像有些手足無措的南燭，然後低頭想了想，“感覺很真實啊。”
“呵呵，”南燭乾笑兩聲，她的手都快把那個馬的尾巴摳掉了，“是嗎……的確很奇怪，她好好地在西苑待着呢。”
“啊，這樣啊，那我也該回去了，”周念站起身，還踉蹌了兩下，嚇得南燭趕緊作勢準備扶他，他擺擺手表示沒事，“這酒喝得，還麻煩你讓我在這兒休息。”
“不麻煩不麻煩……”南燭目送他離開，手裡還拿着那匹馬，心想怎麼這麼稀裡糊塗就混過去了……
今夜可真是一個混亂的夜晚……
她躺倒在自己的牀上，腦子回想起來的不是剛剛與蕪紅的一番爭執，而是河岸邊上的煙火。
要是沒有後面那些事情就好了，多麼美好的一個晚上啊。
她翻了一下身，忽然覺得枕頭上傳來不熟悉的香味。
大概是之前周念睡過的原因……
這氣味讓她不由自主地開始回憶每次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那種輕鬆又微妙的氣氛，像是喝多了少司命偷偷釀的桃子酒，又甜又香，頭暈暈乎乎的……
忽然她房間的窗戶“咔嚓”響了一聲，然後被從外面推開了。伏九把他的胖身子從窗戶縫裡擠進來，跳到了桌子上，然後抖了抖毛。
“你怎麼又來了？”南燭本來已經意識模糊快要睡着了，又突然驚醒，於是坐起來打個哈欠看着他，“我以爲你要先緬懷一下自己同族，傷心一晚上。”
伏九的神色卻很嚴肅，絲毫沒有跟她開玩笑的樣子，道：“童老爺出事了。”
“啊？”
“我不管你是不是真正的童茹慧，但是你現在在她的身體裡，就要做童茹慧該做的事情，”伏九焦躁不安地在桌上走來走去，“我剛剛經過東苑那邊，童老爺好像……被什麼東西附體了。”
“什麼意思？”南燭也認真起來，起身套上了外衣。
“他抱着一個東西，不停地說話，”伏九道，“很不正常，但是我不知道怎麼形容，不像是蕪紅那種小妖附身能夠做出來的事情。”
“生病了？”南燭還沒有往那方面想，畢竟一般能夠來到人界搗亂的妖魔十分少見，大多數情況下，大家都是生活在自己的地盤上，互相井水不犯河水。
“不是，我能感覺到……不尋常，”伏九很是肯定，“總之你跟我過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南燭點頭，跟着他一起到了東苑。
這裡本是童茹慧父母的住處，自從她母親死後，童老爺就一個人住在這邊，也沒有續絃，是個十分重情的人。
她趴在窗戶外面，偷偷往裡面看。
童老爺好像還沒有入睡，裡面的燈還亮着，他坐在牀邊，懷裡抱着一塊什麼東西。
只隱約聽見他在念叨些什麼，“……澤慧……澤慧啊……”
“澤慧是童茹慧母親的名字。”伏九低聲道。
“我當然知道。”南燭現在已經完全適應了童茹慧的肉身，童茹慧腦子裡面的記憶都變得彷彿是她自己的一樣。
裡面的童老爺像是魔怔了一般，抱着那東西在屋裡走來走去，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語，等到他轉身的一瞬間，南燭纔看清，那似乎是一塊鏡子？
“他好像能看見那鏡子裡面的東西？”南燭問。
“嗯，”伏九道，“他好像在跟裡面的什麼東西對話。”
兩人又默默看了一會兒，童老爺吹了燈，抱着那鏡子上牀睡覺了。
“那究竟是什麼？爲什麼童老爺會對着它喊童茹慧母親的名字？”南燭問。
“我也不能準確地說清，”伏九猜測道，“不過……那可能是鏡魔。”
“鏡魔？”南燭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
“你們這些生活在九重天上的神仙們不知道這些小妖吧，”伏九從窗臺上跳下來，“傳說鏡魔會潛入鏡子中，化身成人所思念的人的樣子，攝人魂魄用以修煉。”
“也就是說，也是修邪道了。”南燭慢慢走回住處，聽了他的話總結道。
伏九看了她一眼，“這種代表正義的口吻……這時候才覺得你果然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南燭笑了，“或許是的吧，但是你想幫童茹慧救她爹，我想人和魔都各歸其路，也算殊途同歸了。”
“嘖，真是討厭這種高高在上的口吻……”
“不過那到底是不是你說的鏡魔，等到明天再查吧，”南燭伸了個懶腰道，“我現在只想回牀上睡個三天三夜。”
到了門口，南燭推門進去了，伏九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有些變幻莫測，然後跳進旁邊的花叢裡不見了。
周念離開童府，走了好一段猛烈跳動的心臟才安定下來。
他停了下來，靠在旁邊的牆上大口喘氣。
今日沒有宵禁，因此這時候還有參加燈會去的人陸陸續續地返回，沒有人在意到角落的他。
忽然身後一個聲音道：“你知道了吧？”
周念猛地回頭，只見趙天師杵着他的柺杖站在不遠處看着他，一雙瞎了的眼睛好似恢復了曾經的神采，能夠看進他心裡去。
周念勉強地笑了一下，說：“你在說什麼？”
趙天師用棍子敲了敲面前的地，然後往前走了幾步，瞭然的樣子道：“那是天人，不是你我這種凡人能夠接觸的。”
“我不明白……”周念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他還想敷衍過去。
“你看看我的眼睛，”趙天師打斷他的話，語氣陰沉，“這就是後果，你還想假裝不明白嗎？”
周念當然明白，因爲他從來不喝酒。
程府裡，一身黑衣的那個人看了一眼牀上熟睡的程海荷，嘆了口氣，然後不屑道：“棄子啊。”
然後瞬間消失在了黑暗中，好似從來沒有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