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這偏僻小院裡,但阿悅並不是什麼都不知道。
這個男子,是半年前突然出現在這裡的。她們不知道他的來處,只知道此人才華橫溢、爲人謙和,笑如春風。絲毫不嫌棄她們這裡破破爛爛,對她們,猶如對待親人一般友善溫和。
“夏兒,你在做什麼?”男子走了過去,垂眼看着滿手泥土的小人兒眼眶紅紅,白嫩的臉蛋兒卻沒有絲毫淚痕。瞄了一眼她前方小小的土堆,好像明白了什麼。她眉頭蹙起,眼裡閃過不悅。
王青夏擡起頭,見到來人,開心的笑了。只是眼中的陰霾,並未因爲來人而有所消退。只是,她自以爲是的笨拙的掩飾,可在外人眼裡,卻是沒有絲毫作用。
王青夏看着眼前笑着的溫潤男子,想要撲過去,可突然想到自己的手上滿是泥土。她記得有一次,她吃完飯沒吸收就去抱他,結果他生氣了。雖然,他生氣不是因爲她弄髒了他勝雪的白衣,而是自己雙手污穢,若是沾染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生病了怎麼辦?
她不喜歡他生氣,因爲他是除了阿悅第一個會關心自己的人。她,不想要失去他。不想要失去這個讓她覺得溫暖的男子。
“哥哥,你、你來了?”
“是阿,你在做什麼?”男子瞥了一眼王青夏努力掩藏卻欲蓋彌彰的地方,眼眸裡閃過一些無奈的笑意。這孩子……真的是孩子啊。
她難道不知道,她眼中的渴望和期待表現得那麼明顯麼,可還是在努力的隱藏,不讓別人發現。
他不知道王青夏的這個舉動,是有意,還是無意。但不管是哪一種,都讓人難過,心酸……
他想要爲她擺脫這種生活,就如同那個女子臨終前的乞求,乞求他帶着她的孩子離開這個地方。然而……他在見過她後,就猶豫了。
帶她離開這裡,又能去哪裡?這樣單純的孩子,去外面那個花花世界,真的好嗎?在這裡,雖然條件簡陋、她所渴望的感情也可能無所歸落。
但是……那繁華卻骯髒的世界,他卻能篤定,在自己陪不了她的日子裡,她該何去何從?而阿悅……她雖然能幹,但這份能幹,卻不能足以支撐起她們二人的生活。
如果,她們生活離開這裡,除非有人供養,一生無憂,做個富貴閒人。否則,當她們生活發生改變時,她們的人,也變了。而這個天真無邪的孩子,必然會失去現在的明媚與純真……那樣的變化,非她所願。
就如那個女子的遺願所言,她希望王青夏一生無憂,平安喜樂……
他只是爲了那個可憐女子的願望來這裡的。本以爲,在給足了恩惠後,能夠將她帶走。可事實上是,他想得太簡單了。
而他,似乎也太冒昧了。這時的自己,只不過是個空有虛名的傀儡而已。
……
王青夏不知道眼前男子心中的百轉千回,只是率直的搖頭,“沒,沒什麼。”
“沒什麼阿……”他蹲了下來,“夏兒,你什麼時候學會撒謊了呢?”說完,看着阿悅。
阿悅頭埋得死死的,嚥下心中的心酸。一時間,她有些羨慕眼前的人。若是,她有這麼能幹的話,少爺一定不會這麼辛苦。她也能給她匹配得上她的生活。
“哥哥,你,你不要生氣。只是,夏兒……夏兒不該撒謊。夏兒只是不想你生氣。”王青夏惶恐不安的看着眼前男子,心中膽怯擔憂,一雙明澈的眼,死死的盯着她,生怕遺漏她的半分情緒。雖然,她根本就看不懂,但還是固執的不肯有任何疏漏。
男子挑眉,神色稍稍緩和,“你是不想我生氣,才撒謊的?”見王青夏點頭,又道:“那你剛纔在做什麼?”
王青夏小聲的說:“蝴蝶不知道爲什麼就死了,所以,所以夏兒想好好的安葬它。它好可憐。”
“所以,你的手才弄得髒兮兮的?所以,你纔對我撒謊?”男子好笑不已。
王青夏埋着頭,一副做錯事的小孩不安又恐慌的等待責罰的模樣。她扭捏着手指,見男子久久不開口,只好偷偷的拉上他的衣袂,輕輕地扯了扯……
男子笑了,笑得很平淡。如果王青夏的人生經驗稍稍豐富一點的話,一定會爲這個笑容而苦澀心酸。因爲,這個笑容,如此滄桑。
但現在,她不過是一隻被關在籠子裡、折了翅膀的小鳥,雖然天真明媚,純善無邪,所以除了覺得這個笑容有些……唔,有些悶悶地,他不喜歡以外,別無其他。
這時,那隻粉紅的蝴蝶竟然飛了回來。不知爲何,它給人一種它在尋找着什麼樣的感覺。須臾後,它似乎終於找到了它想要尋找到的東西。
它圍繞着蝴蝶小小的墳墓繞了一圈,像是在祭奠。隨即,飛走了……
“哥哥。”
“嗯?怎麼了?”
“哥哥,你,是誰?夏兒,又是誰?夏兒,爲什麼會在這裡?哥哥你又爲什麼來這裡呢?夏兒在這裡,你是除了阿悅之外的第一個人。”
“你想知道?”見王青夏眼裡閃爍着期待,男子問。
王青夏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我是王黎生,你是王青夏。”
“王?哥哥,我們……是一家人嗎?”
王黎生摸摸她的頭,“應該是。但是,也不全對。好了,我先走了。下一次再來看你。”
“是,哥哥。”
王黎生起身,走了幾步,又回頭道:“夏兒,在那之前,你就好好的呆在這裡,要好好的聽阿悅的話,知道嗎?”
王青夏垂頭,不言不語。
她記得,那一日,哥哥對天空說,他會給她最好的。也會給她最好的選擇。在她頑皮的準備爬樹時,彷彿聽見她自言自語的說:人啊……是不是不應該根據揹負的罪孽而選擇道路,而是應當在選擇的道路上揹負罪孽?人啊……人啊……
她至今都無法懂得這句話的意思。或許,以後都沒辦法懂得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對於她而言,她也根本沒必要懂得。
“大少爺慢走……”阿悅感激道。她雖然將王青夏照顧周全,但她心中的渴望和期許,如同籠中鳥期望着外面的世界一般……她,無法滿足。
王黎生走出小院,淡淡的對被派來看守者的人道:“好好照看小姐,不得有半分疏忽。還有,飲食起居上的所需物品,不能有任何減漏。若是被我知道你們剋扣物資,哼……”他的口吻很淡很輕,淡到讓人無法無視她的話語下的威嚴!
“是,大少爺”
院內,王青夏還呆呆的蹲在地上,眼神迷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阿悅走了過去,靜靜的看着,心道:老天啊,爲什麼你要這樣!這麼幹淨的孩子,你……忍心如此對待她嗎?!
夏日驕陽,百花綻放,綠意盈盈,若是撇除那炎熱的溫度不說,是一副大好景象。
王青夏懶洋洋的趴在粗大的樹幹上,樹葉遮擋了炙熱的陽光,陰影之下,十分舒服。她享受着青風徐徐,暫時將阿悅的叮囑拋之腦後。
自從那一日哥哥來了之後,阿悅就像變了個人。王青夏不知道她是怎麼了,也不清楚她的變化到底是變在哪裡。只是,在心裡感到不舒服,卻不知道怎麼說出口。
王青夏是乖孩子,乖孩子的第一個條件就是不會讓人操心自己,也不會違背別人的意願。所以,當阿悅終日盯着自己,要求自己不能做這樣,不能做那樣,她雖然有些懊惱煩躁,卻也沒有多加違背。在阿悅丟給她一堆書,突然要求閒散了十幾年的人如同寒窗苦讀的學子般,認認真真的學習,並且限時讓她看完,還要考她……
這些都很強人所難,但王青夏都在忍耐。只因爲,她不想從阿悅那裡看到失望的眼神。
那麼,阿悅爲什麼要這麼做?
原因……呵呵,自然是不得已的。
阿悅以爲,就這麼一輩子,她和王青夏二人在這偏僻的院落裡,過着簡單、寂寞卻幸福的日子。她們之間只有彼此。可是……在王黎生來過後,她終於發現,自己錯了。
但是,她們之前一直過着寂寞卻清閒的日子,現在突然忙碌起來,不論是她,還是王青夏都十分的不適應。
王青夏不懂,阿悅爲什麼要這樣?但,她從沒有問出口。從阿悅擔憂的眼裡她看出,她的變化是因爲自己。可是,爲什麼會這樣呢?自己做錯了什麼嗎?
有記憶以來,阿悅就是唯一一個陪伴着自己的人。除了她之外,這個世界上彷彿沒有其她人。當然,並非她的眼裡只有阿悅,而是能有的只是阿悅。因爲,她沒有見過其她人。就連門口的侍衛,她都沒見過,雖然知道她們的存在。
王青夏不想失去她,哪怕單純如她,根本就不懂得失去是什麼意思。
所以,只要阿悅開心,她什麼都願意做,哪怕是學那些很討厭的禮儀知識,看那些很枯燥的書,過着一日比一日繁忙卻無聊的日子,以至於連爬樹上看小鳥的時間都不多甚至沒有了,她也沒有絲毫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