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個飯店，我請你吃個飯吧，我只能這樣謝你了。”柳雪道。
“還是我請你吧。上學的時候我老想和你一起吃個飯，沒能如願。今天你就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了卻夙願吧。”我笑道，笑得很勉強。
柳雪臉上飛起兩抹紅霞，不再說話，低頭撫弄着衣角，我彷彿又看到當年的她了。
我本來想帶她到“聚德樓”，想了想，還是帶她去了“川味火鍋城”——我不想給她留下嘚瑟淺薄的印象。
“太貴了，要一兩百呢！還是去吃燴麪吧，八塊錢就能吃飽。”柳雪囁嚅道。
我笑道：“下次吧，下次你請我吃燴麪。”
柳雪看我一眼，紅着臉笑了。
柳雪顯得很侷促，幾樣餐具懂不知道功用。我一一給她解說，她紅着臉，只是笑。
“要不要喝點酒？”我問她。
“我一向不喝酒的。”柳雪頓了一下，又道，“如果你喜歡，我可以陪你喝一點。”
我叫了一瓶乾紅。柳雪只喝了一口，咳得眼淚都下來了。
我說，不行就算了吧。
柳雪邊咳邊道：“一定得幹了。”
等她一杯喝完，咳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這些年你說怎麼過來的，還好嗎？”我問她。
柳雪了一會兒出神，輕輕嘆了一口氣，緩緩道：“好不好你都看到了，你應該高興！”
“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好。”我心裡一疼道。
“我懂。”柳雪道，“都怪我當時眼皮子淺，年幼荒唐，要不，現在也….”柳雪說着哽咽了。
“我出了那種事，給家人丟了臉。你知道，在我們鄉下，這是見不得人的醜事，父母便早早地把我嫁給了大我五六歲的老陸。他連小學都沒有讀完，別說陸游、納蘭性德了，連李白、杜甫還問我是哪鄉哪村的。”
“……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相逢不語，一朵芙蓉着秋雨。……待將低喚，直爲凝情恐人見。”陸游的《釵頭鳳》、和納蘭性德的《減字木蘭花》是高中時代同學們學
習最投入的兩首古詩詞，它點燃了多少少男少女的愛情夢想啊。
“不過，他人還好，實在，就是窮。早些年他在工地上幹瓦工，還過得去。後來從腳手架上摔下來，摔斷了腿，日子就過得不成樣子了。沒有辦法，這纔來城裡賣早點餬口……唉，這都是報應啊！”柳雪的大眼睛裡盛滿淚水，起身去了洗手間，好大一會兒纔出來。
所謂的青春和夢想，就如同天上的雪花，只有飄在空中才潔白如玉，一旦墮入塵埃，就面目全非了。
“說說你吧。”柳雪回來時已經恢復了平靜。
“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這麼多年，只不過從人變成了鬼。不過，此刻還像個人罷了。”
我這話等於什麼也沒說，柳雪卻說：“我懂。”
“孩子呢？幾個了？”柳雪又問。
“還沒到他媽的肚子裡，我還自己帶在身上。”
柳雪愣了一下，兩腮羞紅，吃吃的笑了。我彷彿又看到了十六歲的、一臉倩笑的柳雪，那個一塵不染的仙子了。
“你真逗，還像當年那樣，愛窮白活，沒個正形！”
……
車載音響裡放着任賢齊的《傷心太平洋》：離開真的殘酷嗎？
或者溫柔纔是可恥的；或者孤獨的人無所謂，無日無夜無條件。
前面真的危險嗎？
或者背叛纔是體貼的。
或者逃避比較容易吧，風言風語風吹沙。
……..我等的船還不來，我等的人還不明白，寂寞默默沉沒沉入海。
未來不在我還在，如果潮去心也去，如果潮來你還不來，浮浮沉沉往事浮上來。
回憶回來你已不在……
往前一步是黃昏，退後一步是人生......“你不恨我嗎？”柳雪柔聲問。
我搖搖頭。
其實我也表達不清楚我的感受。當時我罵過大頭，罵過她。罵完之後，我還是希望她好，哪怕她真的和大頭在一起。可若說是不恨，心頭又是那般鑽心的疼。
“可是我恨我自己！當初…
…如果……唉，人吶，總是要到無法追悔的時候才能明白。”柳雪一聲長長的嘆息。
我也常想，當初若是沒有大頭，我若是能買得起那部諾基亞，抑或是柳雪沒有瘋狂的愛上諾基亞，現在會是怎樣的呢？人生就像飛在空中的紙飛機，隨便一陣輕風就能改變它的軌跡。
一念花開，一念花謝！命運是多麼經不起推敲啊。
“大頭也在沙城。”我忽然神使鬼差地冒出來一句。
柳雪呆了許久，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道：“你究竟還是恨我的！”
柳雪一家租住的地方在城中村的一個棚戶區裡。一個很小的院子，租住者三戶人家。院子裡堆滿了雜物，髒，亂，逼仄。
“老陸，老陸！大好事。大好事！咱妮子上學的事解決了。”柳雪一進院子便大聲喊叫道。
柳雪的丈夫一瘸一拐地從小屋子裡迎出來。亂蓬蓬的頭髮，亂蓬蓬的鬍鬚，顯得比實際年齡還要蒼老。
“是嗎？真的？那，要交多少錢？”老陸臉上並沒有什麼喜色。
“不用交了。全給免了！人家沙子是局裡的大領導，籤個字就全免了！”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老陸臉上現出笑意，挺難看，“沙兄弟，真是太謝謝你了！”老陸說着，哆哆嗦嗦地向外掏煙，是三塊錢一包的“散花”。
“你這是啥破煙啊，人家能抽嗎？我去外面買一包好的。”柳雪說着，急匆匆就往外走。
“能抽，能抽！”我急忙阻止道。接過一支，點燃，抽了一口，嗆得直咳嗽。過去窮光蛋的時候，我也經常抽這種劣質煙，也覺得挺順溜。身體啊，就是經不得嬌慣。
小小的屋子，放兩張牀，中間一張小方桌，幾個小馬紮，擠得滿滿當當。沙沙正在看電視，是一兩百塊錢的那種組裝小彩電。電視上正放着《熊出沒》。沙沙看的津津有味，不時發出開心的笑聲。那笑容也如出水芙蓉一般純淨而燦爛。
不論過着怎樣的生活，是貧窮還是富有，哪怕是餓着肚子，童年總是快樂的。等我們長大了，便把快樂弄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