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漸噎了一下,拳頭在門板上氣急敗壞地砸了一下,震得門縫裡塵土簌簌落下。
“這不是成心擠兌人嗎?要我打敗李君獨?她怎麼不讓我死?”
任何人都有氣場。蘇漸上輩子去參加世界級別賽事的時候,所面對的棋手,都帶着強大的氣場。這種氣場只有當正面面對他們,才能感受到。蘇漸感受過很多人的強大氣場,在這方面,很有經驗。
但是,李君獨的危險氣場,是他從心底裡感到畏懼的。
他的氣場,只能用一個詞來概括。
冷酷。
“那個李君獨,打遍雲京無敵手,對手的境界都比他高,哪個下場不慘?”
“我說我要主動認輸,你說你會看不起我;好吧,我去跟他打吧,反正也逃不掉的,被打傷、打死、打殘,我都認了。你讓我打贏他?”
蘇漸用拳頭砸着門,砸的門板咚咚作響。
“你是不是就打算守寡算了?”
“姑爺,這就是您不對了。”
老門房的聲音突然響起。
“好歹您也是坐忘境的人了,就算李君獨再怎麼厲害,您也不至於怕成這樣。再說了,您要這麼說,我還真不能給您開門了。爲什麼呢,因爲要是給您開了門,我都覺得丟人。不就是一個李君獨嗎?打不贏也咬他兩口是不是?都是兩手兩腳,兩眼睛一鼻子,憑什麼他能贏您不能贏?”
爾嵐愕然看了老門房一眼,彷彿是在怪他多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外面沉默。
爾嵐蹙眉不喜。
突然,她震驚地發現,自己蹙眉不喜,是因爲蘇漸的沉默。
她希望他不沉默。
“不就是一個李君獨嗎?”
門外的少年有些不服氣,有些氣惱。
爾嵐聽見他離開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很穩,很自信。
爾嵐忍了好久,終於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
第二天爾嵐並沒有來書院,蘇漸在教舍裡掃了一眼,便在他人的嬉笑目光裡離開,往坐忘樓走去。
突然他感知到一個人的靠近,下意識地躲閃了一下,讓過那個人的偷襲。那個人驚異道:“咦?你有點進步了嘛。”
蘇漸看清來人,沒奈何地說:“怎麼你今天不用去教舍的嗎?”
楚闊笑嘻嘻地說:“我是特地來看看你的。”
“我臉上又沒長花。”
楚闊摸着下巴,看着蘇漸說:“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突然長了三頭六臂,所以來看看。看到你一切正常,我就放心了。不過說起來,你居然敢惹安白陽,實在是了不起。”
蘇漸撇嘴道:“你來京城沒幾天,消息倒挺靈通的。”
“安白陽可不是個好人。李君獨無非是戰鬥慾望強了些,但卻光明正大,最是磊落。安白陽這個人卻毫不顧忌任何事情,做事絕,下手狠,你可別小看他。”
“不過安白陽又不是長了三頭六臂,我怕他幹什麼?”
楚闊像是重新認識了蘇漸似的,一臉的佩服和驚奇,拉長了聲音說:“行啊你。不過摘星大會你要怎麼辦?”
“還有半年呢。再說了,三個月後的書院考覈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我現在的目標是李君獨,安白陽比李君獨如何?”
楚闊的兩眼瞪得極圓,高高伸手摸了摸蘇漸的額頭,喃喃道:“沒發燒啊……”
蘇漸打開楚闊的手,笑罵了一聲,說:“你快走吧,不怕被教習懲罰啊?我得去掃地去了。”
“去吧去吧,一般掃地的都有出息。”
作別了楚闊,蘇漸走了好一會纔來到書樓前。今天來書樓讀書的學生倒是不少,只是幾乎沒有人去第二層樓。
但是蘇漸想到二層樓的書籍只有物化境的修行典籍,也就瞭然了。目前術科的學生都由公孫清揚來教導,從某一方面來說,這個公孫清揚就像是一個活道典。他講課往往能夠旁徵博引,春風化雨,雖然上課總是遲到,卻無疑是一個好先生。
蘇漸雖然也很想上課,但是想到自己的情況和別人截然不同,也沒什麼好學的。不如來這裡看看書,長長見識也是好的。
他徑自走到樓梯口,看了看那幾十階的木梯,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一個學生突然幸災樂禍道:“嘿嘿,就是這小子,仗着自己有一個當將軍的老爹,居然不把安公子放在眼裡。堂堂將軍之子,居然要在書樓裡打雜,真是給他爹丟臉。”
另一個人則說:“人家那叫做能屈能伸,你懂個屁。”
“哼,能屈能伸?物化境廢柴一根,此生恐怕再難登坐忘境了。”
“我就等着李君獨打死他的那一天了,那時候,不知道他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呢?”
蘇漸終於聽明白他們說的是自己,往聲音傳來的那處看去,眉尖微挑。
他認識這幾個人,好像是某些達官貴人的公子哥兒。
蘇漸沒有說什麼,繼續往二樓走去。
“你看看,”其中一個人嘲弄地看着他,“廢物就是廢物,裝聾作啞的本事倒是超一流的。”
蘇漸撓了撓頭,轉身走了下來。
他路過一張桌子的時候,把掃帚靠放在桌沿,往他們走了過去,神色平靜。
那幾個人慢慢站了起來,神色不善地往蘇漸走了過來。
蘇漸看着爲首的那個人,感知到對方的念力要比自己強大,或許已經修煉到了物化上境。他嘴角扯起一絲笑意,心想怪不得敢跟我挑釁。
他突然又想到,如果在這裡動手,恐怕又要被扣上“私鬥”的帽子。對方稱呼安白陽爲“安公子”,估計真的跟他有什麼關係,說不定還是被安白陽安排來挑唆自己動手的。以對方物化上境的實力,再加上人多勢衆,想要幾招就解決他們,恐怕有點癡心妄想吧?
兩方在一臂之距處站定。對方昂着頭,用鼻孔看着蘇漸,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裡。
蘇漸數了數,一共是五個人,嘴角浮起一絲意義難明的微笑。
“你們,話很多啊。”
那爲首的學生哈哈笑道:“那又怎樣啊?你以前是坐忘境的時候,還可以跟人囂張,你現在已經是物化境了,我都看不出你身上究竟還有沒有星脈,你還能幹什麼啊?”
蘇漸說:“哦?你還能看出別人的星脈?很了不起啊。”
星脈這種東西,也可以感知。流雲臺可以顯現出一個人的星脈數量,是因爲它在瞬間大量灌入元氣,讓星脈成爲“漏氣的閥門”,所以可見。而普通人想要看到別人的星脈,念力則必須修煉到極其細緻纔可以。看來面前這個人的修爲相當不錯。
“笑?笑個屁啊。你少來這套,有本事打我啊,打我啊!”
蘇漸微笑,有些明白了。
這小子,就是故意在激怒自己。反正他料定自己打不贏他,如果主動動手,不僅蘇漸自己會吃虧,還可能罪加一等,接受書院的處罰。
看來對方有很聰明的軍師嘛。
“敢和安少爺搶女人,活該你現在變成這樣一個廢物。你看看你現在的德性,我要是你,早就買一塊豆腐自己撞死算了。”
另一人則笑道:“他臉皮太厚,買個豆腐可不成??”
看着蘇漸微笑不語,對方終於失去了耐心,伸出手狠狠地在蘇漸的胸口上戳了戳,叫道:“看什麼看?你是不是很生氣啊?有本事打我啊,往我臉上打啊!打呃??”
突然,蘇漸猛地握緊了拳頭!
天地元氣驟然在他的拳頭上凝結,將他的拳映成了雪白。
那人的眸子陡然收縮,左手快速捏訣。
蘇漸的拳頭已經來到了他的臉頰邊。
這狠狠的一拳從握起,到揮出,再到把那個人打飛出去,只用了短短一瞬。蘇漸仍然站在原地,彷彿動都沒動過,笑眯眯地看着那個人。
“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無理的要求。既然你這麼想,我就打唄。”
那幾人張大了嘴巴,看着那個被打飛十幾步的學生,再看看站在原地穩如泰山的蘇漸,只覺得遍體膽寒和不可置信。
一顆沾了血水的斷牙落在地上,篤篤地在木質地板上跳了幾下,最後落在蘇漸的腳邊。
他有意無意地把那顆牙踩在腳底,想了想,說:“我不管你是什麼人,也不管你是誰派來的,回去給我帶句話,有本事自己來,別這麼下作。”
那個人只覺得被這一拳打的頭昏腦漲,金星亂冒,哪裡還有力氣反抗喝罵;他的同伴們也一個個嚇傻了眼,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蘇漸,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們的計劃裡,蘇漸就算有膽子打,也沒有那種實力。然而令他們驚訝的是,蘇漸的實力,遠遠高於他所表現出來的境界。
蘇漸才懶得理他們,轉身拿起掃帚,往樓上走去。
那顆斷牙被他踩成了碎塊。
我纔不管你有沒有什麼陰謀詭計,只要你敢跟我呲牙,我就敢抽你臉。
蘇漸如是想着,走上了二樓。
……
蘇漸到了二樓把掃帚放在一邊,再次把那《物化初境辨析》從書架上取了下來,想了想,然後坐了下來。
“你剛剛不該動手的。”
那個少女的聲音突然響起,嚇了蘇漸一跳。他偏過頭,看着書架那頭的藍色衣袂,笑道:“原來你在啊。”
“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你……”
“不談那個,我昨天看着本書,好像懂了點。要不,你今天幫我講講?”
那個少女不悅道:“我自己也有很多書要看。”
她說完這句話,驚訝道:“你的境界,怎麼又低了?”
她不說,蘇漸也沒有發覺,他入定內視,觀察了一番,不由苦笑道:“剛剛那一拳打出去,竟然把念力用的差不多了,真是不經用。”
藍裙少女突然走了出來,走到了蘇漸的面前。
湖藍色的長裙很配她,讓她顯得很特別。她不像爾嵐那樣溫婉動人,也不像沈雪朔那樣孤高清冷,卻很美。她的美不會讓人產生壓力,不會讓人產生自卑的情緒,是那樣溫柔的美,平和的美。
蘇漸緊緊地看着她,不肯放過她身上的任何一個細節。
她的步距,她的步速,她的姿態,她的眼神,她的黑髮,她的嘴脣,甚至她的眼角的一顆小淚痣,蘇漸都沒有放過。
她走得很快,很快就來到蘇漸的面前。
蘇漸的眼裡的她,卻走得很慢,彷彿每一個動作,都跨越了千年。
兩人彼此之間的距離在縮短。
伴隨着這種距離上的縮短,蘇漸的思緒,卻飄了很遠。
蘇漸盤坐在地上。
少女蹲下身子來,看着他,有些好奇,有些不解,有些嗔怒:“你這麼看着我幹嘛?”
蘇漸望着她,眨了眨眼睛,然後露出一絲苦笑。
“真長的夢啊。”
少女聽的莫名其妙,說:“什麼長?”
蘇漸笑了笑,揉了揉臉,然後在自己的手背上咬了一口。
他愕然地鬆口,看着沾着口水的手背上深深的齒痕,又苦笑一聲:“居然跟真的似的。”
少女皺着眉看他,歪着頭想,難不成原來瘋了?
她驟然覺得不妙。剛剛蘇漸在樓下的時候,她就感知到了他。現在再感知他,氣息卻完全不一樣。樓下的蘇漸有一瞬間處於物化境裡,而當他到了第二層樓的時候,那物化境的實力卻又成了初辨。
就算是現在,蘇漸也是在初辨上境,沒有半點物化境的徵兆跡象。
少女從來沒聽說過哪個修行者的境界可以忽上忽下的。
就在這時,蘇漸突然伸出手,在她臉頰上捏了一下。
蘇漸一怔,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然後,那表情又變得極爲花癡,笑道:“啊,好滑啊。”
少女看着他的手臂,整個人像是被冰凍了一般,愣在了原地。
“你找死啊!”
……
蘇漸捂着臉,痛苦地想,剛剛還覺得抽人的臉感覺很好,怎麼現在報應這麼快就來了呢。
少女的臉寒如冰霜,甩着手,臉上滿是不屑和厭惡。
“真是枉我還關心你,想給你一些建議!你真是讓我失望!”
蘇漸很冤枉,很莫名其妙,也很疑惑,很開心。
他剛剛以爲自己做了一個特真實的夢,所以咬了自己一口。
然而那個少女仍然在。
於是他捏了她的臉。
然後她就扇了他的臉。
少女想,原來抽人臉的感覺,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