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的男人
友雅失蹤三天了。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的傷已好得差不多,正在纏着晴明讓他放我出去玩。
正在一邊嚷着“你看你看,真的好了呀。一點都不痛了。”一邊揮動手臂給他看的時候,鷹通就來了。
年輕的治部少丞跟晴明見過禮之後,推了推眼鏡,道:“其實,我是想來找歐陽小姐問一點事情。”
“嗯?”我問:“什麼?”
“事實上,友雅大人不見了。沒有回家,沒去神子那裡,大內裡也沒有人見過他。”
“耶?”我眨了眨眼,“他不見爲什麼要來找我?難道你也相信那個流言?認爲他被我迷住了?”
“啊……不是……”鷹通有點不好意思地輕咳了聲,“因爲在我所知道的人之中,歐陽小姐大概是最後見過他的人。我想問一下,友雅大人有沒有對你提過,要見什麼人或者去什麼地方?”
我仔細的回憶了一下,搖搖頭,“他只說過等我傷好了再帶我去賞花。之後我就回來了。”
鷹通沉吟了一會,皺了眉,輕嘆了聲,“嗯,謝謝你。”
“不客氣。”我順口答,努力的回想遙遠時空的劇情。當友雅還不是八葉的時候,他失蹤,是因爲什麼事情?可惡,要是能帶本漫畫書來翻就好了。
鷹通又向我們行了禮,“打擾了。我先告辭了。”
他向晴明鞠躬的時候,有片櫻花花瓣從他肩頭落下。大概是之前在外面沾上的,本來被頭髮擋住了,這會在短時間內兩次鞠躬才掉落下來。
我看着那櫻花緩緩飄落到地板上,突然就想起來了,叫道:“等一下。”
鷹通回過頭來看着我,“歐陽小姐想到什麼了嗎?”
“這裡有沒有一個地方叫墨染?”
鷹通略微想了一下的樣子,點下頭,“有。”
於是我也點點頭,“他在那裡。”
鷹通怔了一下,連晴陽也轉過頭來看着我。我輕輕搔了搔頭,告訴他們友雅是被蘭擺了一道,是不是不太好?至少天真會很不好受吧?何況蘭那樣楚楚可憐的樣子,他們會不會信還很難說。當然,之後他們自己知道又是另一回事,我何必在這時候枉做小人?於是我道:“我只是突然覺得他應該在那裡。”
鷹通又靜了幾秒,道:“是否可以請歐陽小姐陪我去走一趟呢?”
我扭頭去看晴明,他好像有點猶豫的樣子,我連忙道:“我的傷已經好了。而且,這次不會有事的。”
晴明看着我,“你確定?”
我重重點頭。
這件事情應該沒有任何人傷亡纔對。對付女性一向是友雅大人的拿手好戲。
見晴明微微挑起眉來,我連忙又道:“如果真的有危險的時候,我會躲到鷹通大人背後的。我保證。”
於是被點名的少丞大人又輕咳了兩聲,道:“我一定會拼死保護歐陽小姐的。”
“如果是連少丞大人拼了命也保護不了的情況呢?”晴明微微挑起一邊的眉來,帶着點淡淡的笑容說。
鷹通怔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但是晴明眼底,有我很熟悉的捉弄人的時候的那種表情。這種時候有心情捉弄人,應該是準我出去了吧。
“晴明。你不要欺負老實人啊。”我鼓着腮幫叫了一聲,一把拉起鷹通,“不要理他,我們走。去接友雅。”
“可是——”鷹通被我拖着,仍然回過頭去看着晴明,“晴明大人……”
晴明站在廊下,淡淡微笑。“路上小心。”
結果牛車駛到半路,鷹通突然道:“到時候,就請小姐早一點逃走吧。”
我一時沒意識到他在說什麼,怔怔的望向他,眨了眨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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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通補充:“我是說,如果真的有我拼死也無法保護歐陽小姐的時候,就只好請小姐自己一個人逃了。”
我忍不住笑起來,笑得幾乎要彎下腰去。
鷹通倒是依然一本正經的看着我。“請不要笑。我是認真說的。”
我好不容易止住笑,“那個是晴明故意說來刁難你的啦。不用理他。”
“不。我既然請小姐陪我去,這個本來就是應該要考慮的。”他依然很正經的樣子,“是我太魯莽了。一心只考慮要早一點找到友雅,卻沒顧慮到是否會危害到小姐,真是對不起。”
老實說,我覺得他這樣一本正經的向我道歉有點小題大做,甚至有點滑稽。但是,看到他那樣真摯的眼,我居然笑不出來。很久才輕輕道:“鷹通大人果然是個和傳聞裡一樣認真嚴謹的人呢。放心好了。這次不會有什麼危險的。何況就是有,我也不會真的讓你一個人去拼命的。”
“不,作爲一個男子,保護女性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何況還是我請歐陽小姐出來的。如果再讓你受到傷害,那就完全變成我的罪過了。”
我笑笑,“鷹通大人的意思,是要我現在下車回去嗎?”
鷹通怔了一下,連忙道:“不,我不是——”似乎他自己也不知想說什麼,頓了一下,“那個……還是……”
“既然反正要去,還說這麼多廢話做什麼?”我笑,“目前先把友雅找回來纔是最重要的吧?到時候遇上什麼事情,就看情形再決定怎麼做好了。”
鷹通靜了很久,微微低下頭來,“抱歉。我這樣的人,很討人厭吧?友雅常常都說我古板羅嗦又不知變通……”
“我倒是覺得,蠻可愛的。”
他好像吃了一驚,擡起眼來看我。
我坐在他對面,託着腮,笑眯眯的看着他。
他又輕輕咳了聲,推了推眼鏡,轉過頭去看着窗外,“快到了。”
映着春夜的月光,野外的植物一副生機勃勃的樣子,連那些不知名的細草,也開出了星星點點的白花,更不用說那滿山遍野燦若雲霞的櫻花了。
這地方雖然不大,但是要找出那棵開白花的櫻樹,也讓我們花了不少時間。
“看,在那裡。”
我很鬱悶的瞪了一眼伸手遙指右前方的鷹通。明明還戴着眼鏡,爲什麼比我這個視力健全的人還先看到?
他絲毫沒注意到我的表情,快步向那邊走過去。我把拖住他。他回過頭來,有些不解,“歐陽小姐?”
我豎起一根手指,“噓。”
他楞了一下,再次看向那邊,刷的紅了臉。
那邊的櫻花樹下,依偎着一對男女。男的是幾天不見的友雅,女的是個穿着繡有櫻花圖案的白色外衣的少女。
月光如水,繁花似錦,微風輕拂,落英繽紛,再加上樹下的俊男美女。如果忽略友雅大人被綁住的手的話,真是一副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美妙畫卷。
這時那少女正拿袖子擋了臉,抽泣道:“請讓我成爲您的正室夫人……”
本來皺了眉想衝出去救人的鷹通一下子停下來,臉上的神色很有一些尷尬。“啊,原來是這樣的事情?”
我笑了笑,拖着他躲到一棵大樹後面,“我們看看再說。”
“可是這樣躲起來偷看也未免太……”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噓,你這麼大聲的說話,就偷看不了啦。”
他微微掙了一下,倒沒有再說話。
於是我放開手,小心的探出頭去看那邊的兩人。
那少女擡着一雙眼淚汪汪的眸子,道:“先溫柔的開口對我說話的人明明是您。好過份。”
友雅這時背對着我們,看不太清楚表情,總歸應該不會是很開心就對了。
那少女又道:“橘少將大人,請回答我說‘我答應’,不然我就殺了你,然後去死。”
鷹通的身體微微動了一下,我連忙抱住他,“稍安勿躁。不會有事啦。還是說,你覺得你比友雅更會處理這種場面?”
鷹通很聽話的安靜下來。過了半晌,才輕輕道:“我知道了,歐陽小姐,能不能請你放開我?”
我這才發現身邊的男人居然已經滿臉通紅,於是連忙放了手。“抱歉。”
他微微點了點頭,腳下稍微移動了一下,但侷限於我們躲在樹後,所以並沒能移開多少,只是側過身子背對我。
我還以爲八葉裡只有永泉大人會比較害羞呢,原來這位也會嗎?
這期間友雅一直沒說話。那白衣少女道:“娶我爲妻,或者被殺,悽慘地在這個地方腐朽,你選哪一邊?”
友雅依然沉默。
少女的表情變得奇怪起來,“就算是聽到這樣的話,你也還是不願意說‘我願意’嗎?”
這個時候,友雅的聲音帶着點淡淡的笑意,輕輕的隨風傳了過來。他說:“你哭了好幾天想打動我,現在眼淚已經流乾了嗎?”
聽到友雅的聲音,鷹通明顯的好像鬆了口氣。
還能這樣開口說話,證明他暫時還是安全的吧。
少女道:“你怎麼能這樣說。”
友雅道:“老實說,我對哭着求我的女性最沒轍了。因爲逢場作戲的時候很多,所以有很多這樣那樣的流言傳出。其實我啊,是個完全不適合當丈夫的男人呢。”
少女有一瞬間驚奇的表情,然後眉眼就柔和下來。“友雅大人不一樣呢,和那個人。那個人很輕易就屈服了。他被某處的小姐看上了,那小姐運用眼淚攻勢,運用人情攻勢,所以他就變了心……那是個很善良的人。”
因爲別的女人哭哭就變了心?那種還可以叫善良?若是我,非打得他遍地找牙不可。
少女的眼裡有淚滑出,“我……不論身份還是面貌,都是善乏可陳的人。即使如此,那個人,還是說喜歡我……因爲他善良……”
我在那裡將手指捏得格格的響,這女人是不是也有點問題?她對善良的理解到底是什麼?雖然我很討厭那種男人,但某種意義上來說,那些敗類都是這樣的女人慣出來的。所以我更討厭這類女人!
鷹通側過臉來,掃了我一眼,輕輕道:“歐陽小姐,請冷靜。”
我怔了一下,扭頭看着他,勉強笑了一下。
這時聽到友雅輕輕道:“你無法原諒那個人吧?如果我像那個男人一樣,因爲這個就答應娶你爲妻的話,你就打算殺了我吧?”
少女靜了一下,緩緩的站起來,“友雅大人,我不想殺你……但是……”
她緩緩伸出手來,好像想去摸友雅的臉,“但是……”
這時上方突然傳來一聲大喝,我擡起頭,見一個十四五歲的紅髮少年抓着一根樹藤,自空中蕩過來,一腳踢向那個白衣少女。那少年包着頭巾,額前發很奇怪的向後揚着,一雙紅色的眼睛明亮有神,不是祈又是誰?
我忍不住站起來,叫道:“小心。”
祈抓着藤條,還蕩在空中,那少女臉色一變,衣服裡突然伸出無數的樹技向他刺過去。
友雅也禁不住大叫了一聲:“祈。”
紅髮的少年在空中幾個翻身,勉強避過樹枝的攻擊,鬆了藤條,落在地上,一面大叫“既然她是怪物,你早就應該直說嘛。”一面逃避窮追不捨的樹枝。
友雅看着他和那些樹枝搏鬥,居然眨了眨眼道:“避得好,真是了不起。”
祈抓住一根向自己抽打過來的樹枝,叫道:“有什麼好看的。再看要收錢了。”
這邊鷹通卻已按捺不住,撥出自己的短劍就衝過去幫忙。我也只好跟着出來。
友雅看着我們,笑了笑,“哦呀,連鷹通和歐陽小姐都來了啊。歐陽小姐,我的刀好像掉在你站的地方附近,能麻煩你找一下嗎?”
我左右看了一下,果然在旁邊的草叢裡找到他的刀。當時撥出來就想衝過去劈了那白衣少女,才跑出一步,就聽到鷹通在那邊叫了聲:“歐陽小姐,請你站到安全的地方去。”
這人——我翻了個白眼。
他卻很堅持的又說了一次,“這個怪物有我們來對付。”
我只好嘆了口氣,把刀扔向祈那邊,“喂,大腦門小鬼,接住。”
祈躍起,接下刀,一刀將伸向自己的樹枝全劈了,回過頭來叫:“誰是大腦門小鬼啊?”
那少女這時將所有的樹枝都收了回去,掩面泣道:“友雅大人好過份,居然讓人拿刀對着我。”
祈一揮刀,哼了一聲:“妖怪就不要扮弱者博人同情了。”
我走過去解開友雅被綁着的手。
他活動了一下手腕,“謝謝。”
我看着他,笑了笑,“好像瘦了呢。”
他亦笑,風情萬種,“因爲思念歐陽小姐你啊。自從離別後,日日在相思。哀泣蟬鳴意,今朝再見伊。”
“嗬,又是和歌嗎?”我扶他站起來,“我倒是記得更貼切的句子呢。”
他揉了一下腿,道:“是嗎?念來聽聽?”
我還沒說話,那邊的白衣少女已指着祈道:“難不成這孩子是友雅大人的……”
友雅居然點點頭:“嗯嗯,我十六歲那年……”
“大騙子。”祈頓着腳大叫,“我纔不是你的小孩。”
“友雅大人!這種玩笑……”鷹通嘆了口氣,“算了,你三天都在這裡嗎?”
“嗯。”
“還好你平安無事。”
友雅輕輕笑了笑,“因爲我是個不體貼切的男人啊。”
“說什麼呢。”祈叫道,“她可是怪物啊。你不是差一點被她殺了嗎?”
友雅撩了撩頭髮,“哦呀,原來你這麼關心我啊,謝謝你來救爹,真是有孝心的好孩子。”
祈漲紅了臉,大叫:“不要太過份啊。”
友雅向那白衣少女那邊指了指,“不過,她好像完全接受了。”
果然,她蹲在那裡,用袖子遮了臉,不停在碎碎念:“他居然已經有小孩了,居然已經有那麼大的兒子了……”
祈一副想去死的樣子摔倒在地。
我忍不住笑起來。
這時黑暗裡突然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道:“那是以樹靈的身份召喚死者魂魄的東西。”
我側頭看過去,見那個穿着黑白相間的衣服,戴着串大念珠,梳着奇怪的髮型的年輕陰陽師自黑暗裡走出來。
“泰明大人,你爲什麼也在這裡?”
泰明並不回答鷹通的問話,徑直向那白衣少女走去,一面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念珠,“我要驅邪,你們走開點。”
那白衣少女顯出很害怕的神情來,陰陽師異色的眼瞳盯着她,冷冷道:“鬼所釋放出來的怨靈,沾染了穢氣……你害死多少人了?”
這時友雅的身體已能夠自由活動,他站直了身子,對我笑了笑,然後向前走去,“泰明大人,能否請你住手?”
泰明轉過來,依然面無表情。“驅除怨靈,這是我的工作。”
友雅輕輕笑了笑,道:“但是,我和人約定好了。而且,也已經花了好幾天,能不能就交給我來辦呢?”
泰明沒說話,友雅補充道:“如果真的到了情況危急的時候,再麻煩你們好了。”
泰明依然沉默,卻側身退開了一步。
友雅向他點點頭,“謝謝。”然後便走到那白衣少女身邊,柔聲道:“不管是再強烈的感情,許諾的戀情絕對不會是永遠……我覺得從執着的那一刻開始,它的美好和崇高就已經消失了。正因爲如此,所以真摯的愛情才寶貴吧。現在你的模樣就真實的顯示了這一點不是嗎?”
他伸手撫上少女哭泣的臉,聲音更低柔,“你反而應該要覺得自傲,居然能夠有這麼蕩氣迴腸的愛情。在我看來,真是令人羨慕呢。我的感情深處,總是冰冷的……跟無法戀愛的男人比起來,明白愛情的滋味的你,不會覺得我更可悲嗎?”
“所以……”他半蹲在那裡,一隻手扶着那少女的臉,緩緩低下頭去,好似要親吻她,另一隻手卻拿起劍來,刺入了她的胸口。
那少女喃喃喚了聲:“友雅大人……”
友雅湊近她,柔聲道:“你非常的可愛啊,居然還小看自己……”
自那少女的傷口飛散出無數櫻花,但她的表情居然很安祥,輕輕道:“友雅大人,您果然很體貼啊……”
然後,少女的身體隨着櫻花的飛散,緩緩的消失在風中。
友雅面色凝重的站在那裡,半晌沒說話。過了一會,突然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末了還自己拉開衣領來看了一眼,然後臉上就露出笑容來。轉向走向我們。“好啦,解決了。我們回去吧——”
他那個“吧”字還沒說完,人已一個踉蹌栽了下去。
我連忙衝過去接住他。
“友雅。”
“友雅大人!”
幾聲驚呼幾乎同時響起來。
友雅靠在我肩上,心跳平穩,呼吸均勻,似乎好像只是睡着的樣子。
過了幾秒鐘泰明證實了這一點,道:“友雅大人的氣很平和,應該只是太累了,睡一覺就好了。”
呼,是呢,好幾天沒吃沒睡了吧。
你還真是辛苦呢,橘友雅大人。
正文 失蹤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