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話音剛落,就有人敲門。
裴嫣然放下手中的毛巾,走過去開了門。
莫煙擡眼一看是她,略略不自在的衝她點了點頭,裴嫣然的目光在他們兩個身上掃過之後,才讓開,“請進吧。”
厲先生拍了拍她的肩膀,莫煙才反應過來,拉着厲先生進去了。
病房很大,這麼多人站着,其實並不覺得擁擠,只是尷尬罷了。
老爺子看見莫煙,頓時就精神了幾分,找着手要她過去,莫煙將手裡的花遞給顧奕辰,走到牀跟前,低低喚了聲,“顧老師。”
顧旭怔了一下,好久才苦笑着應了一聲,任誰被人從稱呼“爺爺”變成了“顧老師”心裡都不會高興,更何況,這孩子曾經跟自己的關係那麼親近。
莫煙捕捉到了老爺子眼裡的落寞,但她並沒有更改稱呼,她不想這個時候,故意做出一些虛假的讓老爺子開心的事,那隻會讓他更尷尬,其實分清楚一點兒,挺好的。
“聽說您病了,我跟我先生一起來看望你,希望您早日康復。”
莫煙就像一個正常看望病人的親屬一樣,說着一些疏離的話。
厲先生配合着走到莫煙跟前,眸色淡淡的望着老爺子。
原本情緒不太高的顧旭,表情一怔,儀器上的數據也跟着劇烈起伏起來,“滴滴滴”的聲音,急促的在病房裡響着,顧奕辰衝出去,就去找醫生……
“我沒事。”
顧旭擺了擺手,聲音很輕,卻很認真,“你們先出去,我想單獨跟小夏說兩句話。”
病房裡一下子變得靜謐起來,在場的人神色各異,都默契的沒有先開口。
見沒人動,顧旭的眉頭皺了皺,擡高聲音,“我說的話都沒聽見嗎!”因爲動了氣,儀器上的數據又開始波動起來。
顧佔軒沉吟了幾秒,掃了一眼莫煙跟厲景煜,抿起脣角,“爸,您現在身邊離不開人。”
“我還沒到要死的地步,”
顧旭聲音顫了顫,啞聲道,“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演孝順。”
顧佔軒眸色沉了沉,被在身後的手慢慢緊握成拳,幾秒鐘後,轉身離開。
他一走,顧奕辰跟裴嫣然便更沒有藉口留下了,關上病房門之前,顧奕辰對上厲景煜那雙暗沉的眼眸,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抓了一把,不疼,卻非常的不舒服。
厲先生本來也打算出去,結果他還沒離開之前,老爺子就開口問道,“這就是你現在交往的男朋友?”
可能是真的糊塗了,他似乎已經不記得前段時間,他們在醫院偶遇的事,莫煙愣了一下,突然覺得有些心酸。
她別開眼,用平靜地口吻說道,“是我丈夫,我們結婚了。”
顧旭愣了愣,好半天才喃喃道,“結婚了啊,結婚了好啊,什麼時候辦喜事啊?”
“明年。”
這次是厲先生開的口,他平靜的注視着病牀上的老人,緩緩道,“最快也要等孩子出生。”
“明年啊,明年我是等不到了……”
他望着天花板,輕輕嘆息一聲,轉而望向莫煙,“小夏,謝謝你還能過來看我,我一直欠你一句對不起。”
顧旭的話說得很慢,莫煙聽着他的道歉,突然間有些茫然。
這個道歉遲來的太久,久到她已經將顧家,將他們徹底從她的生命中拔出,但是面對着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顧旭,她卻說不出更無情的話來。
這句抱歉,對現在的她來說,已經無關緊要了,錯也罷,對不起也好,過去那些對她來說最艱難的歲月已經過去了,談不上恨,更無所謂原諒。
顧旭沒有注意到她的反應,繼續道,“其實你跟奕辰的這段婚姻,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做好一個長輩該做的。”
“我以爲在我看來最適合奕辰的女孩兒,卻並不是他喜歡的,是我一手促成了你們這對兒怨偶,又在奕辰犯錯的時候,成了他的幫兇,兒孫自有兒孫福,我也是到今天,才明白這句話裡的含義,我沒有教導好奕辰的父親,一廂情願的想在奕辰身上彌補,到頭來,卻是越弄越糟,還讓你受了那麼大的委屈,我心裡有愧……”
你無法想象一個倔強驕傲了一輩子的老人,在你面前低頭認錯是什麼樣的震撼。
她沒有一顆鐵打的心,也無法做到對這樣一個老人遲來的道歉,無動於衷。
事實上,從他叫她那一聲小夏開始,她感情的防線,已經崩塌。
眼角的淚水,隱忍着在眼眶裡顫動,莫煙別開眼,聲音有些沙啞道,“顧老師,事情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我已經不在乎了,真的不在乎了,您沒必要這麼做……”
顧旭眼神有些黯淡,他說了這麼多話,幾乎將他剛剛積蓄的力氣全都用光了,他望着莫煙,輕輕喘着氣,好半天才道,“小夏,能不能別再叫我顧老師了。”
這個尊敬的稱呼,聽到他耳中,只覺得諷刺。
爲人師表,爲人師表,他在學生面前,一身傲骨,體面慈祥,卻在家庭方面,亂得一塌糊塗。
莫煙抿緊嘴脣,沉默了良久,輕聲喚道,“爺爺。”
顧旭眼角溼潤起來,嘴脣顫了好半天,也沒有發出一個聲調,只是那隻枯瘦的手,緊緊地抓着被子,像是要將那聲“爺爺”用力的記在心裡。
空氣裡突然就染上了一絲悲傷的味道,莫煙站起身,匆忙道,“我去趟洗手間。”
她怕呆的更久,眼淚便控制不住。
莫煙一離開,病房裡突然間變得有些詭異,厲先生站在靠近窗子的位置,斜靠在窗戶邊的桌子上,雙腿被陽光投下一雙修長的黑影,他西裝的扣子沒有扣,露出裡面白色襯衣,領口的兩顆釦子敞開着,性感的鎖骨若隱若現。
午後的陽光,將他的五官修飾的分外明朗,顧旭越看越是心驚。
儀器上的數據快速的變換着,他的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
厲先生凝視良久,才淡淡開口,“要幫你叫醫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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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佔軒在走廊上來回踱步,凌亂的腳步聲,在本就令人煩躁的夏季裡,聽起來分外刺耳。
顧奕辰上手插/進褲袋裡,後背靠着牆,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裡,臉上神色淡淡的,讓人猜不出情緒。
裴嫣然最安靜,她就坐在門口等候的長椅上,十指交叉,放在膝蓋上,靜靜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