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番外3完結

066 番外3 完結

章節名:066番外3完結

慕容燁閉上眼。

七月,是一年中最炎熱的時候。

老馬說,他是在七月出生,他叫自己……七爺。

其實,他很厭惡這個名字。但因爲老馬是個挑不出‘毛’病的忠實老僕人,是他陪伴自己,滿足自己所有要求,對於這種老僕人……讓他一個人叫喚他爲“七爺”,不是過分的請求,更何況,老馬每次都喚的如此畢恭畢敬,幾乎把他當成是無法違背的高高在上的主子一樣。

只有老馬這麼喚他。

其他人,雲‘門’的其他人,都喚他爲“主上”。

七月,也是他最討厭的月份。明明是那麼熱的時候,偏偏,他的心裡還是隻剩下一片寒意。

他以爲,自己出生在七月,也該心如熱火,心如赤陽。

真可惜,沒有。

他獨自站在高處,夜風吹得衣袍啪啪作響,身有冷意,嘲‘弄’地憋了憋薄‘脣’,‘露’出一個詭譎深遠的笑意。

“主上,高處不勝寒,屋頂上很冷吧,要下來喝杯熱茶嗎?”小小少‘女’,站在屋頂下,仰着晶瑩白皙的小臉,揚聲問道。

他冷視着她的咆哮,‘脣’邊的抿弧加深,像嗤笑又像嗜血森寒。“你喝吧。”語氣聽來很是溫和,很是無所謂,實則……真相是,前天他喝過她所謂的“熱茶”,‘浪’費了他幾十兩一兩的上好茶葉,泡出來的那是什麼鬼東西?!

“那我喝咯?”少‘女’不太客氣地端起手邊的茶杯,抿了一口,依舊自如微笑。

她眯眼笑,甜蜜得彷彿她喝的不是茶,而是蜜。

他的心,竟然被誰輕輕撞了撞……居然想要忽略前日喝的那一口鬼東西……竟然想躍下屋頂,去跟她圍坐一桌,一道喝她所謂的——“熱茶”?!他也想試試,是否茶中加了類似蜂蜜一般的好東西,才讓人能笑的如此……甜蜜可人?!

“何時你能泡出真正的茶,再來見爺。”壓下心中的莫名悸動,他神‘色’清冷,臉上的笑容也沒有再多一分的溫度,一揮袍袖,身子騰然躍起,離開了屋頂。

“當我不懂茶呢……難伺候。”少‘女’碰了個軟釘子,低哼一聲,臉上的明媚笑意一點一滴地流逝乾淨,不甘不願地低聲呢喃。

他的足尖,已然在高大的樹冠上清點,他分明已經離開,但非凡的耳力,還是讓自己不曾錯過她這一聲低低抱怨。

被人抱怨難伺候……他該生氣吧,至少也搬出主子的威嚴,對她這個不知好歹不懂禮數的丫頭片子從頭到尾謾罵一頓,以解心頭之恨?讓她往後不敢人前人後,口是心非。

但,奇怪的是……他不覺得憤怒,更不覺得不快。

相反,他的‘脣’角,緩緩勾起,然後——他笑了。

他詭異地笑了。

要是他能留着她,讓她伺候自己一輩子,偶爾看她氣鼓鼓地抱怨他難伺候,太挑剔,卻又還是會出現在他眼前,關心他,迎合他……這種光景,似乎還不太壞。

真是個奇怪的丫頭。

而他,似乎也變得奇怪……

七月的太陽,終於讓他的心,察覺到一絲暖熱。

他的手心,更是出了汗。

她明媚勝過陽光的笑靨,始終都印在他的眼前,不管他習武,發呆,還是部署任務……她都會在。

她的笑臉,在他的眼前,揮之不去。

好饞人。

甚至,就連顧‘玉’痕來找他,他也不曾覺得這般欣喜,跟顧‘玉’痕只能稱得上有話可說,偏偏她在自己面前微笑的時候,也不會讓他覺得心‘潮’澎湃。

他跟顧家這位小姐,認識才不過短短四五個月,若是兩人‘交’往的平靜順利,他可能會娶她吧。

但爲何……他竟然開始想念起那個小丫頭泡的茶水?!

她當真在學習茶道。

只是因爲他曾經好幾回都親眼目睹,她被熱茶燙傷,蹙眉忍痛,卻還是一旁書冊,學習泡茶的本事,還偷偷躲在廚房,看老馬怎麼泡茶,偷師的不恥行徑?!

他被她感動了嗎?!

他深陷那一場大火,在火中不曾找到顧‘玉’痕,聰明如他,自然知曉這不是巧合,而是一場試探。

他無心再讓這一次錯誤的‘交’往,讓他們成爲必須面對一輩子的怨偶。他很清楚,短短半年的相處,顧‘玉’痕不適合他,而他,也無法給顧‘玉’痕幸福。

在火海之中,一開始的憤怒,漸漸熄滅。

他又看到了——那一張明媚的笑靨,在火熱的火海深處,朝着他笑,紅‘脣’輕啓,然後,他聽到了她的聲音。

她在呼喚他。

“七爺”。

好聽。

比老馬叫起來好聽多了。

這個名字……似乎也不是那麼討人厭。

他很想被她這樣念一輩子,他很想讓每一個他孤單厭惡的生辰,都有她陪伴,他很想要……她。

……

“長壽麪來了——”韶靈跟五月一道端了幾盤菜到偏廳,她朝着慕容燁眨了眨眼,一大碗長壽麪,恭恭敬敬端到他的面前,一副諂媚壽星的笑臉。

“爺,這些菜,都是小姐親手做的呢。”五月笑着說,卻又識相地功成身退,將‘門’合上,把偏廳留給他們一家子獨處。

“黃金丸子,素三鮮,魚香茄子,紅燒黃魚,宮保‘雞’丁,蔥爆河蝦,這些都是你做的?”慕容燁的眼底,盡是對她廚藝的欣賞,雖然不如江南酒樓的菜‘色’‘精’致特別,都是一些常見的家常菜,但的確,比他前兩年接觸到的菜‘色’多了不少變化。他的目光,停頓在中央那道菜上,正在冒熱氣的白瓷湯碗上,話鋒一轉。“等等,這道又是怎麼回事?”

“昨日莊鳴從溪水中抓來的,我看可以給七爺補補身子,反正它是很好的食材,就別‘浪’費了。”她說的神‘色’自如,‘脣’畔卻泄‘露’一抹狡黠笑意。她當真是好心沒錯,只要不曾把這一味食材想得太偏,還算是一道好菜啦。

慕容燁無聲冷笑,目光定在中央的這一道湯之中,很好,讓他吃鱉是嗎?!

“七爺不喜歡也無妨,我跟孩子喝好了。”她說的正大光明,表示自己一點也沒有想歪,一點也沒。韶靈起身,給允星舀了一碗湯,見允辰伸手要,她也給允辰舀湯,每件小事,必當做到公平,她不願讓任何一個孩子,在小時候就心生怨懟。

允星允辰已經學會了用筷,但抓筷子吃飯的動作還是不太熟稔。

坐在一旁的男子,那雙黑眸裡帶着幾分笑意,以及對韶靈的欣賞,仔細一看,會發現其中還有一簇火苗,埋藏在眸子的最深處。韶靈親自教養孩子,並不急於一時,但兩個孩子的舉止行爲,卻頗像大戶人家的子孫,雖然還保有孩子的天真無邪和懵懂莽撞,但總的來說,他們不常哭鬧,也不像他曾經看過的市井中的孩子般粗野抓着飯菜就往嘴裡塞。此刻,他們身上穿着的每一套褂子,都是韶靈看準了才吩咐人做的,不至於特別華麗,卻也整潔素雅,把他們打扮的漂漂亮亮,乾乾淨淨的,站在他的身邊,一看就是他的兒子。

不過,他們不如他小時候——高不可攀。

曾經有人這麼說。

還能是誰?!

當然是韶靈。

兩人是夫妻,不是相敬如賓的那種,他們早就可以分享一切回憶,一切瑣事,在她面前,他偶爾也是個多話的男人。

她曾經笑言,當時的那位少爺,看起來太過高高在上,高不可攀,比她幼年見過任何一位官宦子弟,更要嚴重。

當時他也問過,怎麼用嚴重這個詞彙?!

“傲慢,就是一種病啊,不過我雖然是大夫,可治不了這種病。而且,七爺的這種病,怕是這輩子都無‘藥’可救了——”當時的韶靈,是這麼笑着說的,這種語氣,簡直是要爬到他的頭上來,絲毫不怕這種挑釁,換來他的翻臉無情。

“我很傲慢嗎?”慕容燁毫不自覺地問出聲來,這個疑‘惑’,在他的心頭轉了好久,遲遲不曾消失。

桌旁的三個人,突然停下自己手邊的動作,韶靈的筷子上,還夾着一筷子的黃魚,允星正在以兩根筷子跟碗中的黃金丸子戰鬥,始終夾不住那顆圓滾滾的‘肉’丸子,而允辰正在捧着小碗喝湯,聽着自己爹爹突然發問,側耳傾聽不再喝湯,只是將口中的熱湯嚥下,之後……三人靜默。

兩個孩子沉默不語,只是因爲他們還不知何爲“傲慢”。

下一剎那,三人繼續手邊的動作,韶靈將那筷子魚‘肉’夾到慕容燁的碗中,允星笑嘻嘻地將一根筷子‘插’到丸子中間,總算能吃着這顆黃金丸子了,而允辰則拿起湯匙,繼續喝着鮮美的湯,他其實很想問,這種水水是什麼做的,這麼好喝。

“很多年前的七爺,的確是傲氣‘逼’人啦,反正就算你在笑,我也不覺得你多親切和善,相反,你稍稍沉默下來,我就覺得你又在打什麼‘陰’險的鬼主意呢。”她當真是很不給面子,噗嗤一聲笑出來,她是在說真話,兩人早已是夫妻,自然不必藏着掖着說假話,但很顯然,真話並不如甜言蜜語來的好聽。

“那如今——”慕容燁頓了頓,黑眸半眯起。

“如今的話,至少我很難察覺這種傲慢。”韶靈接下去講,俯下臉,垂眸一笑,拿起桌上的白絹給允辰擦了擦嘴角的汁水。

他與生俱來的傲慢孤絕,或許跟他的血統有關,又或許跟他獨自成長的背景有關,但總而言之,那樣的慕容燁,只是別人眼底能夠看得到的,而她,能看到不一樣的慕容燁,只對她跟孩子展現那一面的慕容燁。

“快吃麪吧,再不吃麪就糊了。”她笑着催促,以眼神示意他,若有話要說,至少也等他吃了面再說。

“糊了的面最是難吃。”慕容燁笑着點頭,他可不是什麼都無所謂的人,不過……在他們的面前,他已經收斂了挑剔的‘毛’病。

“你答應過我的,每一年我做的長壽麪,你都要吃的一根面都不剩。”韶靈滿足地看着他,希望他活的跟自己一樣長,那是她的心願,如今她的宿疾也已經三年沒犯,她常常給自己把脈,瞭解自己的身體算是健康,她希望……他們是一對白頭到老的夫妻。

“當然。”慕容燁下顎一點,別說她煮麪的手藝很好,就算是不好,衝着她這份心意,他也不會讓她白費心血。

“娘,我也要。”

“娘,允辰也要吃麪面……”

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孔,一左一右拉着她的衣袖,垂涎着慕容燁手中的那一碗麪。

“等再過一陣子,娘再給你們做一樣的面,今天,只能有爹爹吃這碗麪。”韶靈卻笑着婉拒,‘摸’了‘摸’孩子們的腦袋,孩子越來越大,往後的生辰給他們做一小碗長壽麪,期盼他們健康成長,茁壯強健。

慕容燁勾了勾‘脣’,的確,這一日,他纔是主角,就算是親生兒子,也不能搶他的長壽麪,一根,也不行。

這裡面……全都是她的濃濃情意。

他喜歡這種,獨一無二的待遇。

這一夜,他跟她坦誠了自己的心事,面對面地凝視着對方的面孔,輕輕地說。“靈兒,一開始,我也做過噩夢。但後來因爲你,我這兒……很平靜。”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窩。

韶靈但笑不語,眼神卻柔和不少,她當然知曉,他本‘性’不壞,年少練武,也曾親手取過人的‘性’命,但對於一個孤獨成長的少年而言,他絕不是一開始就鐵石心腸,無動於衷。最初殺人的時候,定也曾做過噩夢,也曾心‘亂’如麻,更曾於心不安,難以歸於平靜。

他這些年,不再親手殺人,但也許無可置疑的是,他依舊覺得雙手並不乾淨。

“我明白。”她半坐起身,雙手圈在他頸後,他們能夠走到一起,當真不容易,而上蒼願意讓他們結合,更給了他們孩子,她無時不刻不心存感‘激’。此時該是喜極而泣的時候,她同樣沒有淚水,但無妨,眼淚在這裡是多餘的。

“你的手還疼嗎?”她看他半闔着眼,白嫩小手覆上他的左手背上的燒傷痕跡,另一手則捧着他的臉龐,柔聲詢問。

“我說過許多次了吧,早就不疼了。今日是我生辰,還要翻舊賬?我自始至終喜歡的人,就只有你一個。”當他睜開眼,看見她柔然的眸光像酒般‘迷’醉人,也在她的眼底,看見了她從不吝嗇給予他的愛意及回答。

“我哪裡是要來翻舊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輕哼一聲,在他的‘脣’上輕輕啄了啄,惡意咬了咬他的上薄下豐的‘脣’,算是小小懲罰。她的用意,可並非在意“你救了很多人,我,司馬躊,還有顧‘玉’痕……即便當年顧‘玉’痕不在火海之中,但你救人之心,無法隱瞞。我已經不想去辨別所謂的善與惡,我只知道七爺不是心狠手辣的人,無論你還想做什麼事,一定要記得還有我,還有我們的孩子……我想給七爺過五六十個生辰的心願,你一定要滿足我,不讓我失望空等。”

慕容燁靜靜望向她,今日的韶靈,一身紅衣,宛若烈火般從夜‘色’中而來,如紅薔薇一般怒放,而她的每一個字,都帶着暖熱的溫度,貼上他的心頭,留下無法磨滅的痕跡。

“我答應你。”

韶靈暗罵自己的不爭氣——這種一點都不甜不膩的情話有什麼好感動的?爲什麼她整顆心都暖呼呼膨脹起來了?她滿足地笑了,將螓首靠在他的肩窩,居然就這麼睡着了……這幾日,當真累壞了她。

他靜靜地、貪婪地看着她的睡顏,動也不動,心底像有個永遠填補不滿、饜足不了的‘欲’望深淵,目光直勾勾停駐在她五官之間,良久。

睡了沒多久,他肩窩上的人兒突地驚醒,眉峰輕蹙,面‘色’白了白,她已然幽然轉醒,慕容燁抱着她的身子,將她挪了挪,低聲問道。“肚子裡的小東西又不乖了?”

他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爹爹,從三年前就陪伴韶靈度過每一日的孕期,知曉有時候腹中的孩子不太安分守己,便會踢自己的孃親,當然,他也早已知曉要如何應付。

慕容燁將手掌貼在韶靈的肚皮上,俊臉一分分靠近,用低不可聞的嗓音,冷言冷語地‘逼’和。“小東西,你再折騰你孃親,不讓你孃親好過,等你出來,少不了一陣好打。”

韶靈雖然不信腹中的孩子能聽得清慕容燁的要挾,但每回他這麼說,孩子便不再踢她,乖的不得了。

“真是個兇爹爹,是嗎?”她垂眸一笑,很是無奈,低聲呢喃,卻也是分明說給還未出世的孩子聽得。

“誰讓小東西總是折騰你?不給他們一點教訓,你接下來的一個月怎麼熬過去?”慕容燁低低地笑,這一番話卻是貼着韶靈的耳朵說出來的,他當然只是做做樣子,允星允辰不管惹了什麼麻煩,他從未對他們動過手,更別提韶靈篤定這一胎一定是個‘女’兒,他哪裡捨得對小‘女’娃下手?!

“嘴壞心軟。”她嗤笑一聲,因爲笑容過分明媚,燭光的光輝融在她身上的紅衣紅裙上,幾乎讓慕容燁有一種錯覺,她的身上有一道明亮的光,讓他無法移開視線。

“我也希望是個‘女’兒,跟你一樣的‘女’孩……堅強隱忍,冰雪聰明。”慕容燁的五指深入她的黑髮之中,俊美的面龐上因爲眉宇之間的溫柔,更顯對她寵溺。他的氣息噴薄在她的鬢角,調皮的柔軟髮絲微微拂動,看的他心頭一癢。

“你要跟我爹爹一樣疼‘女’兒的話,就是這個孩子的福氣了……”韶靈彎‘脣’一笑,雙臂環抱着他,但因爲有凸起的肚皮阻礙,更顯得自己手短,她不快地撇嘴,慕容燁一看她這個表情,便主動地將她抱在懷中,她這才綻放出了更大的笑‘花’。

“你就這麼篤定這一胎是‘女’兒?”他噙着笑意問。

“當然了,她喜歡音律,前幾天我還夢見一個穿着鵝黃小襖的‘女’娃兒朝着我跑來,人人都說胎夢可準了。”韶靈一口咬定。

“夢從來就不作數,傻丫頭。”慕容燁跟她貼着臉,姿態親近,取笑她在這件事上的頑固。他也做過幾個噩夢,跟韶靈橋歸橋,路歸路,甚至親眼看着她嫁給別人,但最後她還不是嫁給了他,成爲他的妻子?夢……不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沉默了半響,早已無人迴應他。

慕容燁低下頭,‘脣’角輕輕牽扯出一抹笑意,她果然又睡着了……不過無妨,身懷六甲的‘女’人有資格貪吃貪睡。

夢。

不幸被他言中。

只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沒有所謂穿着鵝黃小襖的‘女’娃兒。

她在九月底,足月產下了一個男孩。

慕容家,似乎有‘陰’盛陽衰的跡象。

十二月,瞧見二樓窗畔的韶靈,站在窗口的慕容燁回以淺笑,笑容很是‘迷’‘迷’‘蒙’‘蒙’,在紛紛飛雪中顯得模糊。

韶光站在她的身旁,因爲不管是下了小雪,兩人不曾撐傘。十來歲的少年,映在衆人眼中的是個漂漂亮亮的男孩子,骨架纖細而‘挺’直,容貌儒雅而致秀,頗有數分嬌氣,一襲蟹殼青的絲綢料子,上身着一件藏青‘色’的襖子。

雅間中只有慕容燁跟洛神兩人,洛神正氣定神閒地給自己斟茶,面前幾盤小點心,磕着甘草味的瓜子,重重嘆了口氣:“兒子長大了要娶妻,耗費一大筆錢財,才短短三四年,居然有了三個帶把的,二十年後,你就會發現這筆生意多虧本。要是‘女’兒就不同了,嫁個好人家,聘金幾大箱,這纔是好生意嘛……”

“洛神,別拿你那一套生意經,放在我那羣小鬼頭的身上。”一點也不適用。慕容燁不曾回過身來,語氣淡淡,聽不出過分的喜怒,似乎很是輕描淡寫,卻又在仔細傾聽之下,才聽得出他對家人的維護。

反正,他不必擔心生下來的兒子沒銀兩娶媳‘婦’,更不必擔心生下來的‘女’兒沒嫁妝風風光光嫁做人‘婦’,雖然這些事要在很多年後纔會實現……但,他的確有底氣不必杞人憂天。

“被越來越多的孩子圍成一團的滋味如何?”洛神的口‘吻’依舊疏離刻薄,手中的十幾顆瓜子嗑完了,雙手一拍,接下來撥開椒鹽杏仁的外殼,他計算好了韶靈跟韶光上樓沒這麼快,因此篤定自己還能說幾句風涼話。

慕容燁挑了挑眉梢,將洛神的話解讀成“當爹的滋味如何?”,他想了想,回答的惜字如金,隨着他的薄‘脣’輕啓,白‘色’水汽氤氳在半空中。

“不算太壞。”

“韶靈巴望着你能成爲一個慈父,按我看來,還有一段距離。”洛神吐實,總算看慕容燁回過身子,將窗戶關上,他很多年前就看到了,慕容燁看着韶靈的眼神,跟看任何一人,都不太一樣。

很多話,不必再不死心不甘心地說出口,他依舊知道結果。

他是商人,一個絕頂聰明適合商場的商人,計算出盈餘,計算出虧損,計算出任何一種結果。

當然,他也計算出來,自己只能止步於此,否則,連朋友都沒得做。

他越來越習慣慕容燁凝視韶靈的目光和神態,雖然,他們一年也就見個數次面,並非是推諉,洛家商號在京城打響了名氣之後,他簡直忙的無暇顧及任何事。但他依舊記得,每回都給慕容家的孩子帶上一些來自各地的小玩意兒。

“你這人,說話總有三分保留,嘴上說不算太壞,其實,心裡喜滋滋的吧。”洛神又說了一句風涼話,喝了一口茶,緩解方纔嗑瓜子的口渴症狀。

“等你何時娶妻生子,自然知道這種滋味。”慕容燁一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深遠神‘色’,話音剛落,熟悉的步伐聲就在耳畔。

姐弟倆走上二樓雅間,推‘門’而入,‘女’子着一件厚厚實實的斗篷,帽檐綴着一圈純白松軟的狐‘毛’,遮蓋大半張的臉兒,只瞧得見紅潤的小嘴微微半啓,剛從冷涼的夜風中出來,吐着暖暖的呼息。“我連飯都沒吃,聽到洛神回來過冬至,冒雪前來,算不算有誠心?”

“快到暖爐旁來。”慕容燁的神‘色’一柔,拉過她的手,她身上的斗篷跟手上的暖筒都是他命人新作的,倒並非要她看上去多麼金貴,而是知曉她在冬日怕冷的小‘毛’病。雅間本來只有一個暖爐,他早在半個時辰前,就讓小二哥多搬來兩個暖爐,將雅間的空氣,燙的暖熱。

洛神淡淡瞥了一眼,‘脣’邊的笑容不曾斂去,這種場景他看了好多回,如今的心,早已變得麻木,不,抑或說是平靜如水。見韶光坐下,他不客套地將一碟桂‘花’糕推到韶光的身旁。

韶靈走到暖爐旁才停下腳步,脫了手上的皮‘毛’暖筒,放在茶几上,雙手拉下帽檐,解開身上的柔軟溫暖的驅散寒氣的斗篷,‘露’出螓首來。她盤着素簪的黑髮上沒有姑娘家最喜愛的金釵銀簪,唯一的裝飾,是一圈掛着七彩碎寶石的銀鏈,沒入如雲髮絲間,通透彩‘色’的顏‘色’襯着黑墨澤亮的發更是耀眼,比巧奪天工的金飾更美麗。

今日是冬至,晚上原本就要一家團圓,即便沒有得到洛神來了幽明城的消息,她也打算早些關‘門’,回家陪伴丈夫兒子。

“韶靈,幽明城唯一一家賠本‘藥’鋪子,你還能開到今日,身爲商人的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毅力。”洛神低懶的聲音,由更加明亮的燭光處傳來。

“多謝誇獎。”韶靈彎‘脣’一笑,提起海棠紅的裙裾,優雅而落落大方地回到桌旁,正視眼前這個男人。

他的五官俊朗,高大的身軀穿着華麗的湛藍衣衫,脖頸圍着一圈黑虎皮‘毛’,比起幾年前,他的體格健碩幾分,似乎跟與南方的男人不同。或許因爲連夜趕路,眼下一片青黑,即便如此疲倦憔悴,彷彿在天地之間又像是深海之中無聲無息的一處漩渦,幾乎要將這世間所有都捲入其中。

洛神輕輕一笑,卻因爲低頭喝茶的動作,掩飾了嘴角泄‘露’的笑意,這個‘女’人……已經很難被自己‘激’怒,相反,她的泰然處之,淡然自若,成爲他無法在言語上傷害她的高大圍牆。當初那個小丫頭,已經爲人母了,自然穩重不少。

“聽說你們早就想好了‘女’兒的名字,真可惜,總不能讓男娃用‘女’娃的名字吧……”洛神話鋒一轉,不再刁難她。

“何時我們能再有個‘女’兒,就讓她用那個名兒。”韶靈的臉上並沒有一絲失落,噙着明‘豔’笑意,柔聲說道。她本是大夫,其實可以通過脈搏推測自己懷着的是男是‘女’,但她跟七爺都並不太過在意,一切順其自然,生下來的孩子,都是他們的親骨‘肉’,寵愛也不會因爲‘性’別和久遠的希冀而更改或減少。

只是,她不若尋常‘女’子容易懷上孩子,這種事,原本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她曾經以爲很難有子‘女’了,但上蒼讓她有了允星允辰兩兄弟,她本以爲可以有個‘女’兒,卻又生下一名兒子。她曾經跟慕容燁談過,若往後還能有孩子,便是上天的恩賜,若是沒有,他們也沒有任何遺憾,會把這三個兒子撫養‘成’人,讓他們跟任何一個孩子一般,有爹孃疼愛和庇護。

“這個孩子起了什麼名?”洛神的嗓音依舊清冷。

“叫允諾。”慕容燁一臉平靜。

洛神的眼神,剎那間萬千情緒,他了然地笑了笑,身爲男人的直覺,他跟慕容燁心照不宣。

自然,是慕容燁允諾了韶靈一個心願。

而那個心願……他不會多嘴再問,這是他們夫妻之間的秘密,他只是一個外人。

“蘇州剛出了一匹上好的龍雲絲,過了年關,製成絲綢料子,等到來年開‘春’,正好讓人送到城內,給三個孩子做幾套‘春’衣。”洛神的語氣依舊沒有太多起伏,但誰都聽得出,他對慕容家的這些孩子,足夠上了心。

這兩年來,就算她忘記給孩子們適時添做新衣,兒子們還是從來不愁沒新衣穿。

關心他們的豈止是一個洛神?司馬躊派人從風華國送來的牛‘乳’,每年沒斷過,如霜從大漠西關送來的葡萄蜜瓜,總是讓成爲他們在幽明城內第一個嚐鮮的家族,就連去年,宋乘風跟風蘭息,各自蒐羅了一堆男娃的衣裳鞋襪,把一年四季的全都買齊了。

她當真沒有任何不滿足的了。

回想在京城的那段日子,竟然遙遠的像是上輩子的回憶,那時候,揹負着血海深仇,她強顏歡笑,卻咬牙忍痛將愛人推得更遠——她給得已經太多太多,多到連她自己都感到害怕,害怕他的不予迴應、害怕他的棄若敝屣、害怕他們的結合,成爲最大的慘劇。

而如今,她只知道,無論她走的多遠,他定會陪伴她,不讓她一個人。

“洛神,往後過年,你都回雲‘門’來吧,會很熱鬧的。”韶靈就在衆人酒足飯飽之後,目光清澄,望向坐在對面的男人,輕輕地說。

“好。”洛神不曾多言,但他的理智,抵不住他的情感。他的清冷眸子之中,多了幾分暖意,他不再壓制自己心中的愉悅。

無關嫉妒。

無關不甘心。

他只是想跟他們一起過年……他在很多城池都有不小的府邸,但那些院子,有山有水有美景,卻沒有半點人氣,底下的兄弟姐妹勞煩他撐着洛家的金字招牌養活他們,過年的那段日子,他們常常來看他,噓寒問暖卻還是不算親近,雖然是同父異母的手足,但說穿了,他們卻又沒有多少真感情。

他當真要找一個可以體會過年滋味的地方。

“今年的雪下得真早——”韶靈跟慕容燁同坐一輛馬車,因爲前頭雪越下越大,封了前路,韶靈並不難爲趕馬車的馬伕老王,笑着掀開厚重簾子。

“路不遠,我們走回去吧,七爺。”

慕容燁下顎一點,卻搶在她前頭下了馬車,朝着她伸出手掌,扶着她下了馬車。

夜‘色’深沉。

他走一步,黑靴在潔白雪地上,踩出了一個腳印,她隨即跟上,踩踏着他走出來的足跡,緊隨其後。

“方纔來酒樓的時候,也不撐把傘,你不冷麼?”慕容燁突地停下腳步,雙手爲她戴上風帽,眯着雙眸,因爲淺笑而柔化了眼中的凌厲,一對英‘挺’輕揚的劍眉也不帶肅穆及殺氣,彎月似的薄‘脣’用着不曾上揚至此的漂亮弧圓呈現在衆人眼前,束起輕冠的整齊長髮使他看來成熟穩重,他一襲墨紫‘色’華服,披着大麾,看似高貴又清冷,然而他俊顏上的笑靨又讓他看來和善許多。

“以前看到雪就覺得冷,但今天還好。”她據實以告,不曾說半句假話。或許是因爲她已經走出了那份‘陰’霾,或許是因爲她不再覺得被記憶所傷,或許是因爲她如今身邊有了他……

她的身上不再裹着兩三件夾襖,不再被洛神嘲笑又到了“端午節”暗諷她包的跟糉子一般厚實,密不透風,光是穿着一件夾襖,披着慕容燁讓人給她新作的斗篷,便不再凍得瑟瑟發抖。更別提,他如今一手拉着她的柔荑,跟她十指相扣,她甚至覺得手心跳動着一小簇火苗,哪裡還被寒意入侵?

慕容燁但笑不語,回過頭去,牽引着她回去。她的全部心思都‘花’在他跟孩子身上,當真鮮少提及過去的事,他並不曾要她徹底忘卻那段屬於“宮琉璃”的短暫記憶,只是當她看清楚自己如今真正想要的人,想要的生活,那些回憶就只是過去,只是過眼雲煙,偶爾回想,卻不會沉溺。

風蘭息曾經邀請過她前往阜城,爲侯府老夫人拜壽,她不曾拒絕,卻也帶着他跟兒子一道前往。

他曾經親眼看到老夫人眼底的黯然和失落,但無疑,韶靈這樣的作法,是最爲乾脆的。

他也見到了兩年沒見的風蘭息,向這邊走過來,衆人紛紛向他行禮,身爲侯爺,侯府的主人,他一一回禮,態度非常溫和,毫無任何驕慢之意。

而他在風蘭息的臉上,除了淡淡溫和笑意,沒有看到任何透‘露’出來的神情,但身爲男人,他自然明白,風蘭息的心裡,不無悵然和追悔莫及。

他跟風蘭息見了面,彼此話都很少,稱不上不對盤,卻也稱不上投機,就像是——這世上很多事,不能強求。

這已經是他能夠表示出來最大的友善。

相信風蘭息,亦是如此。

他們的‘性’情南轅北轍,更曾經喜愛同一個‘女’子,要成爲無話不談的摯友……很難。

他們誰也不想勉強。風蘭息看似文弱儒雅,實則也是個倔強有主見的男人。

孩子們喚他爲“風叔叔”,允辰對他似乎有很好的印象,被他抱在懷裡,也不曾哭鬧過一回。

在風蘭息望向允辰的眼神之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些莫名的感傷和‘豔’羨……因此,那回他也只是坐在一旁淡淡望着,不曾霸道地將允辰抱過來。

每個人,都會有得到的和失去的。

“我們到家了。”她的清亮嗓音,把他拉回了現實,只見她眉目舒展,因爲走了一段山路,臉頰粉嫩嫩,浮有淡淡彤雲,像晨曦,暈着瑰麗。

是這個字眼。

在侯府,唯獨讓泰然處之,沉穩鎮定的風蘭息稍稍變了臉‘色’的字眼。

我們。

她當着所有人,跟風蘭息、老夫人辭別的時候,只是一句“天‘色’不早了,我們不便叨擾,多謝老夫人美意。”的婉拒推辭,風蘭息那一剎那的笑容,有些勉強,有些僵硬。

哪怕只是一瞬間的風雲變化,慕容燁依舊銘記在心。

能擁有她的人是他,他何其幸運。不管是誰錯過了她,都會鑄就人生的一段遺憾,若是那人換做是他,興許他也只是在數年之後看似歸於平靜,心中卻遲遲不得安寧吧。

他還記得風蘭息站在侯府‘門’口,目送他們離開的那一個夜晚,他的髮絲,和着光,那光,光線是柔和舒服的,鑲嵌在他身上,變得炫目。

雪白的曳地衣袍,絲錦柔亮,其上鮮少有‘精’致的圖紋作爲點綴,內襖黑濃如梅,與白袍形成強烈對比。

慕容燁不得否認,乍見他,感覺他像雪,潔白無垢,冰清高潔。

在他身上,彷彿看不到半點塵埃……他鮮少佩服過什麼人,但風蘭息做出的犧牲,卻讓他毋庸置疑,何謂君子典範。

縱然這樣的男人——再動一段情,怕也是數年之後的事了吧。

若風蘭息喜愛的人不是韶靈,他們之間也不必有如此複雜的糾葛。風蘭息曾經跟韶靈在大漠的那接近百日,他不曾懷疑過兩人,其實事到如今,一切的一切,都不再顯得那麼重要。

重要的,是當下。

“請善待她。”風蘭息在最後,只是對慕容燁說出了這一句,寥寥四字,卻聽的人心百轉千回。

“當然。”慕容燁的臉上同樣沒太多喜怒,薄‘脣’輕啓,言簡意賅。

就算是男人之間的約定吧。

他允諾,善待她,珍惜她,保護她,庇佑她。

每個人的心裡,都會珍藏着一段感動吧,但感動越是深刻,寂寞就越是傷人。

慕容燁不曾多言,“天涯何處無芳草”這等的安慰,不痛不癢,不如不說。

雲‘門’,依舊在江湖上,屹立不倒。

最令官府頭疼之處,是雲‘門’出手毒辣利落,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讓官差查不到蛛絲馬跡;而另一個讓官府無法細查的原因在於——朝廷命官之中,不乏仰仗雲‘門’除去眼中釘或是得取有利情報的人,若真要查辦起來,難免牽扯一長串的名單,偏偏那些皇親國戚又是個個碰不得也得罪不起。所以,也難怪雲‘門’的聲勢越發壯大。

甚至有人猜測,雲‘門’跟京城的人脈網,實在是太過細密。

牽一髮而動全身。

索‘性’,繼續河水不犯井水的安寧生活。

宋乘風成爲沒落宋家的一顆冉冉升起的星辰,因爲率兵領將很有一套,數次驅逐外敵,年紀輕輕就風光無限。

也有想要討好宋將軍的官吏,不送美人,偏送駿馬,只因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已過適婚年紀的這位大將軍,依舊不曾娶任何‘女’子。偏偏他看似紈絝,實則一身傲骨,清正廉明,將幾個試圖賄賂的官員親自送入大牢之中,將軍府‘門’前,變得冷情許多。

直到有一年的‘春’日,有人說看到宋將軍跟一名嬌小卻英姿颯爽的‘女’子同騎一馬,馳騁在草場上,衆人才算明白,原來英雄難過美人關。

將軍府,好事近了呢。

侯府。

冬天的積雪,開始融化。

他答應過允星允辰兩個孩子,要在開‘春’之後去看望他們。

積雪的顏‘色’,跟他身上的白袍融爲一體,他站的久了,若不是那一頭墨黑髮絲,甚至整個人也要跟積雪相映成輝。

風蘭息緩慢地擡起手,抓了些樹籬上的雪,很冷,他握緊,雪化爲寒水從他的指縫拳間流下。這幾年來,他們在阜城跟幽明城內,也算是常常走動,她從不借故不見,素來都是大大方方,利落伶俐。

他們看上去彼此熟悉,心底的陌生感卻無聲無息地在積累。

只是,這片樹林長得越來越好,偏偏等不到那個人。

記憶因爲無法抹去……所以疼痛。

他想起老夫人壽辰晚上,韶靈回眸看他的那雙眼睛……她只是朝着他微笑,笑靨明媚而安寧,多少有種撫慰人心的功用。

她什麼話都沒說,卻只是匆匆一瞥,淡淡凝視,就早已勝過千言萬語,但他就是知曉她要他也好好的。

事到如今,他不曾奢想自己還不曾從錯過她的夢中醒來。

他沒這麼愚鈍,沒這麼自欺欺人。

他沒這麼快可以放下和忘記,興許時光……是最好的良‘藥’。

但他也不會徹底放棄希冀。

“風蘭息,你信不信,這世上是有奇蹟的?”她曾經跟他並肩站着,目光落在遙不可及的遠方,天際的彩霞宛若最美麗的絲綢,美麗了她的眼眸。

他笑了。

他信。

人生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還有很多意外,很多預期之外的‘插’曲。

“娘,娘,什麼叫妖孽……”三歲多的允辰,拉着韶靈的衣角,輕輕地問,這個字眼,他是從大人們口中聽到的,既不知怎麼寫,也不知是何意思,唯有請教自己的孃親。

“跟爹爹長得一樣好看的人,就叫妖孽。”韶靈正在翻看賬冊,‘抽’空瞥了允辰一眼,允星趴在‘牀’畔,眼睛盯着‘牀’上沉睡的弟弟允諾看,聽到這一句,也好奇地回過頭來。

允星允辰對看一眼,努力在腦海之中搜尋人選。小舅舅也好看,風叔叔也好看,宋叔叔也好看,洛神叔叔雖然兇巴巴的,但那張臉也是不差啦,比來比去,但還是爹爹最好看啦……親情勝過理智,爹爹鶴立‘雞’羣。

果然,這個又難讀,又難以理解的字眼,最適合爹爹呢。

“你就這麼教養孩子的?!”慕容燁推‘門’而入,早就‘門’外就聽到了裡面的談話內容,卻又拿她沒辦法,語氣沒有多少真正的指責意味,苦苦一笑:“果然不該信你。”

“我又沒說錯。”韶靈擡眸看他,一抹晶瑩笑意,流瀉在眼角眉梢。

“你以前就這麼想的?”慕容燁的雙掌,覆在她的肩頭,黑眸盯着她看,眼神似笑非笑。哼,偏偏從小就是個機靈鬼,爲了討好他,她總是說些好聽的恭維話,原來口是心非,‘女’人吶。

韶靈回以一笑,合上手下的賬冊,不用她開口囑咐,允星允辰已經去拿了文房四寶,乖乖坐在矮桌上練字。

三歲多的孩子,正在學寫字,從一開始的滿手滿臉墨汁,到如今總算能寫出像模像樣的大字,這幾天,韶光正在讓他們學認自己的名字。

可惜,慕容允星,慕容允辰,每個人的名字都筆畫衆多繁複,兩個孩子練的苦不堪言。

再過兩年,老三慕容允諾定也會因爲自己的名字,而寫的滿頭大汗。

慕容燁負手而立,站在書桌旁,俯下俊臉,細細看允星允辰的字跡,偶爾提點一兩句,要他們如何寫的更好看。眉宇之間,沒有任何戾氣,一絲柔軟,顯得他愈發俊美。

這樣的生活,每一日都很平靜,卻只有身臨其境的人,才能品味其中滋味。

他不介意一直過這種生活。

看着孩子入睡,韶靈才從隔壁回到屋內,慕容燁輕輕環住她的身子,用高‘挺’的鼻端磨蹭着那軟嫩的肌膚,像是猛獸在確定伴侶。“我想你。”

她笑着揚起小臉,便於自己全身心地凝望着他:“七爺,你這回去的時日長了些……京城又需要你幫忙了嗎?”

他一走就是十來日,今天才回來,她早已習慣,卻還是壓制不住期待他回來的心情。

“那個人,真麻煩……”慕容燁低低地說,眼底盡是不滿,唯有在她的面前,他如此鬆懈,不在意流‘露’自己真實的喜怒哀樂。

那個人,當然是齊元國穩坐龍椅的那位天子——御源澈。三年不曾來打擾慕容燁生活的天子,竟然以一封書信,要他臨時去京城,只爲了揪出朝廷最大的那條米蟲大貪官……這種事,有文武百官做還不行嗎?所謂天子,一言九鼎,不過如此,偏偏這個天子,是跟自己同胞所生的關係。

“殺人滅口你覺得如何?真是受夠了——”慕容燁英‘挺’的臉龐染上肅殺之‘色’,白‘玉’般漂亮牙關字字緊咬道出,口氣雖是清冷,是怒氣爆發前的隱忍。

“七爺,這是互惠互利。你幫了他,他自然也會保住我們的安寧。”她溫柔地一笑,知曉慕容燁不過是氣頭上的狠話,對於那位天子……這些年來,她的想法也變了。御祁澤的確善良仁慈,哪怕沒有在皇權爭鬥之中下馬,不見得就是一個好皇帝,而御源澈心機城府,齊元國百姓的生活蒸蒸日上,可見他就算不是被萬人稱頌的明君,也並非昏君。

是啊,官府跟雲‘門’的矛盾,想必也是天子暗中處理的乾淨。

這一夜,慕容燁在半夜中醒來,半晌不曾發出動靜驚擾她,直到她平穩呼吸傳來,他慢慢貼近,感受着她的吐納。歲月不曾苛待她,她依舊乾淨得像尊‘玉’雕的娃娃,無瑕澄透,不俗‘豔’的容顏嵌着炯炯熠亮的墨石雙眼,她的美,不傾城傾國、不貌如天仙,當然,更不是美得禍國殃民,卻總是讓他止不住想念這張臉。此刻,睡着的她,柔柔的、淡淡的,有種氤氳的縹緲,更有股純潔的單純。

他緩緩地勾起了‘脣’角的笑意,將睡着的人兒擁入懷中,往後,他們都不會再做惡夢。

日子,只會越來越好。

希望,總是來得很任‘性’,你盼着,它不來,你淡忘,它卻又出現在你的面前。

終於,在兩年後,他們的小‘女’兒姍姍來遲。

她叫……慕容琉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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